二(1 / 2)
堕月境是大乘天尊的遗府?
夏泠心下暗惊。
所谓遗府, 便是修士在坐化之前, 提前准备的一处隐秘之处,若是大乘天尊,以一小界,作为自己身故后的遗府, 也不是不可能。
此等所在, 必有前人遗泽,更可能有传承赐下。若堕月境真的是大乘天尊的遗府,那它现世之时,引发大战,就很合理了。
夏泠久在宗门内, 竟不知寂月天尊为何等人物, 但听那车架内的神秘人,提起这位天尊时隐带向往的语气, 必是一名传后世的大能。
车架之内, 神秘人言笑晏晏:“现下, 神女也知晓了这堕月境之中的隐秘, 有何感想?”
“……略感震惊。”
夏泠语气平静:“此等隐秘事, 尊驾却不吝告知于我, 又是有何目的。”
神秘人轻笑起来,仿佛夏泠说了什么有趣的话。
“隐秘?”
他轻柔的:“一些陈年烂事,算得了什么隐秘, 不过是五宗无那取宝之德, 却还要占据秘境, 掩盖事实罢了。”
夏泠听他对五宗轻贱憎恶,心下警惕。
这车架之中的男修,神秘莫测,修为奇高,似对五宗怀有恨意,却把她留在此处,细心讲解,也不知有何用意。
但夏泠正想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不管这男修是出于什么目的,留她在此,却正合了她的意。
“闲话已叙,”神秘人轻轻抚掌,“该是做正事的时候了。”
车队又缓缓移动,次序进入石室。
夏泠被挟持着,也随之进入。
这神秘人所携随从,大约有百人之多,而这石室,夏泠看着也不甚广阔,里面本来就堆满了修士的尸身,但真的踏入其中,她便发现,此地应有玄妙阵法,容纳了这么多人,但居然不显得拥挤。
她不动声色,悄悄收敛气息,将感知分散成如蛛丝一般的细微,探查着室内。
数息之后,夏泠将重心对准了石室的中央。
石室的正中央,有一尊巨大的石佛。
这雕塑夏泠先前就察觉了,但当时她在室外,虽只隔着一点肉眼可见的距离,然而此物却仿佛被遮蔽了一般,直到她踏足室内,才得以窥见它的全貌。
只见这雕像,仅有半个身躯露在外,自腰部以下,全都埋在地下,身躯也向一侧倾斜。
它合着双掌,五官俨然组成一个微笑,眼眸却闭着,从雕塑合掌的姿势看,这应当是个佛塑,夏泠是玄门弟子,对佛道了解不多,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这佛像有点怪异。
不过此刻,那点违和感,也算不得重要的事了。
在这巨佛的面部,有一层漆黑的油状物体,将它半张脸遮蔽住。那黑油仿佛活物一样,以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扭动蔓延着。
只是稍微将感知掠过这黑油,夏泠便感一股阴邪之意扑面而来,令她居然感到脊背一凉。
出宗历练这些时日,唯有首阳宗御困峰主的阳火,曾令夏泠有过忌惮之感,而这油状物,给她的感觉,竟比化神道君的阳火,还要来得可怖,令她修下意识的感到……厌恶。
这是什么东西?
下一刻,那车架中的神秘人道:“面目可见,神光俨然。道君先前信誓旦旦,如今看来,仿佛不太够呀。”
孽使冷哼一声。
“不过好在,我来此时,也收集到了不少器用之材,”神秘人道,“又获一枚三纹丹,可做炼化。”
只见那戴着面具的男修,又是冷哼一声,背手道:“既是同谋,你还想半点力气也不出?剩下那一半的缺口,合该是你来想办法。”
沉吟一会,孽使又道:“区区一枚三转丹,可是补不足数的。”
夏泠听不明白他们的对话,这些人显然也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
她还在思考两人口中的‘三转丹’是指何物,便听神秘人轻笑道:“此等小事,道君何须忧虑。”
他轻轻抚掌,当即有一名披袍的修士沉默出列。
“请二使过来吧。”
披袍人朝车架躬身行礼,才退下去,转眼跃入幽暗之中。
待他离去,室内便陡然一静,无人开口,也无声息,这死寂之中,夏泠突然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
她循声‘看’去,仔细搜寻,才发现弄出动静的,是立于车架一侧的几名小童。
这神秘人的车架旁,共有四名小童,手捧瓷瓶,弄出声响的,便是在最里侧、最不起眼的那个。
只见这小童垂着首,紧紧抱着怀中的瓷瓶,身躯极其微弱的轻颤着。似陷入莫大的恐惧之中。
恐惧?
夏泠心生疑惑,还未及细思,忽感几道灵光逶迤而来,前头的便是刚才那领命而去的披袍人,而后面的两个,却是夏泠十分眼熟的。
灵光落地,化为两名修士,一人着华服,一人服白衣,正是先前在遗迹前阻拦夏泠的那两个合欢宫的假化神修士。
此刻这两人面上隐隐有激动之色,落地之后,纳头便朝车架中的神秘人拜倒:
“无定使。”
“浮萍使。”
“拜见尊驾。”
“……”
夏泠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这两人。
与初见时相比,无定、浮萍二使如今的模样,可算是十分狼狈了,两人身上都有不少伤痕,都是与夏泠对战时留下的。
她已经从那戴着面具的修士口中,得知这两人实为合欢宫四使之二,但现在听他们自己表露身份,对那车架中的神秘人恭敬行礼,才终于肯定,这神秘修士,便是如今合欢宫背后的正主。
夏泠道:“想不到阁下就是合欢宫之主。”
无定、浮萍二人顿时为之侧目,等看见坐在软榻上的夏泠,两人俱是一惊。
“极乐神女?”
无定使冲口而出:“你竟闯入了这里!”
浮萍使亦是脸色微白。
本来他二人被夏泠痛击,又被她趁机溜走,闯入遗迹之中,但因地下通道曲折,两人心存侥幸,或许夏泠是找不到密室的。
这女人竟这般难缠!
华服男修心中暗恨自己大意,脸上也显出一种惶惶之色来。战战兢兢地:“尊、尊主恕罪……”
车架之中的神秘人轻笑一声:“二位护法何须如此慌张。”
夏泠听他温声安抚那两名修士:“两位为我宗大业,兢兢业业,纵有小小疏忽,我又岂会怪罪于你们。”
神秘人平日应当是极有威信的,两名修士的神色好了不少,但仍是惴惴不安,华服男修道:“我等惶恐,不知尊驾召唤我二人前来,有何吩咐?”
“是有些事情。”
神秘人声音轻柔:“需要二位出力。”
无定使精神一振,语带喜色:“能够为尊驾解忧,是我等的荣幸。”
浮萍使也赶紧表忠心:“但凭驱使。”
“好、好。”
神秘人一连说了两个好,态度赞许:“两位护法忠心不二,为宗门鞠躬尽瘁……”
他这句话慢慢说来,似是有嘉奖之意,说到‘鞠躬尽瘁’时,无定、浮萍脸上稍显喜色,夏泠却忽地浑身一震,一股寒意无端生发,攀爬上她的脊背。
她似有预感,心中惊讶,猛地抬头看去,便见那车架上神秘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拂开面前的纱帘,含笑道:“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话音刚落,只见两道迅猛无比的罡风,自他掌中发出,如两柄无情利刃,转瞬间剖入无定、浮萍二使胸腔之中!
两人脸上尤带惊喜之意,根本毫无防备,但见罡风袭来,二使眼中的惊喜,转瞬化为惊恐,连忙要躲,可又怎么躲得开。
只听噗嗤两声,罡风利刃如切入豆腐,无定使挣扎了一下,满脸不可置信:“尊……”
他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又一柄罡风利刃,无情袭来,嗤地一声从他的脖颈上横切而过。
咚。
无定使的头颅应声而落。
下一秒,浮萍使那没了生机的躯体,也沉闷的倒下。
“如今的情境,正缺二位护法一双神魂,”神秘人慢慢的收回手,仍是含笑地,“只有借二位性命一用了。”
密室内没人说话,唯有神秘人那仍显轻柔的声音回荡着,又过了一息,夏泠才慢慢的吁出胸中那口气。
她侧目看去,便见原先那颤抖着的小童,已经不再抖了,个个都深深垂着头,仿佛早有预料,见怪不怪了。
夏泠真是始料未及。
她虽然隐隐有预感,但也没想到这神秘人,居然会这么干脆的把那两个修士给杀了,那两人可是假化神修为啊,虽说没有把她给拦在遗迹外,但也罪不至死,一宗护法,高阶修士,说杀就杀,宛如猪狗。
瞧那些童子们畏惧的模样,估计这邪修平日里做派就是如此,但他如此刻薄残暴,就算合欢宫乃邪道宗门,也不可能长久忍受,宗下弟子必会寒心。
这种浅显道理,这神秘人不可能不懂,他却表现得毫不在意。除非……
夏泠想到那些死在她手里的合欢宫低阶弟子。
他们有些不过是刚刚入道的炼气士,在她的威压下,连一息也没能撑过去,而将这群弟子,置入这死局之中的,正是这车架上的神秘人。
这人……根本就不把合欢宫视为自己立身的宗门,只当做一件便利的道具。
他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车架之中,神秘人撑着脸,轻轻的咳了几声,似是有些疲惫。
“神女似有所思,”他忽然侧了头,温声询问起夏泠,“可是有话要说?”
“……”
夏泠唇角微弯,慢慢的勾起一抹笑容。
“尊驾多虑了。”她平静道。
夏泠坐在那儿,不笑的时候,已是绝美,这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虽是冷冷的,却令她的容光,好似忽然间焕发,动人心魂。
一直暗中关注着这边的孽使震惊了。
他戴着面具,因此连孽使自己,都没察觉他如今的表情,是有多酸,心里反反复复的,就一个念头:
笑了笑了笑了……
居然笑了!
孽使酸溜溜的盯着车架,眼光似两束火炬,都想把那帘子给穿个洞。
那漂亮的小丫头,闯入这密室的时候,神情是多么冰冷啊,一照面就把储温给打了个血流满面的,对他也不假辞色,现在却对着个酸人笑……虽然她百分百是在虚以委蛇,但有必要吗!
且不说储温那个舔狗,他也在这呢,虽说现在碍于现状,让她暂时在那个软榻上委屈一会,但总归是不会让她有什么危险的。
孽使气了半天,才突然回过味来,隐约觉着自己这想法略微不对劲,但很快他就又坦然的找了个理由:极乐神女,身份贵重,若是她有一星半点的损伤,极乐宗那群人还不得搅得天下大乱,所以他想护着这小丫头,没任何不妥。
事实上夏泠虽然极得宗内看重,但修士本就是与天争命的,就是真的陨落,极乐宗也只能认了。
纱帘内的神秘人仿佛轻叹一般:“神女这一笑,胜于春菲。”
“是吗。”
夏泠敷衍着,两人闲闲谈话间,车架附近,那神秘人所携来的随行们,已经开始行动。
只见两名披袍人出列,将地上无定、浮萍二人的尸身拖起,往密室内堆放成山的尸堆里一扔,而后是那几名抱着瓶的童子。
他们跟随在披袍人身后,战战兢兢的来到尸堆面前,一字排开,将怀中抱着的瓶打开,转瞬间,一股阴冷之意,便充盈密室。
这股冷意,与一直充盈在密室内的阴冷气息相类,但不知浓烈了几倍,竟令夏泠寒毛竖起,她心中警惕,便见那四个小童怀中的瓶子,开始冒出汩汩的黑烟。
黑烟一出,室内正中央佛像脸上那粘稠的黑色液体,仿佛被注入了活力一般,迅速蠕动起来。
与此同时,地上的尸堆,则被黑烟盖住,而后如同被这烟雾所携裹着,一具具浮起,被吸入瓶中。
看到此处,夏泠已经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这是——炼魂!
与血食、采补,并列为三大邪道之一的炼魂!
此时小童所抱瓶中,已经溢出盈盈血色,刺骨冷意,令瓶身覆盖了一层白霜,这种可以透入骨髓灵魂的阴冷,连夏泠都觉得有些难受,更何况这些小童。几乎是个个面色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事实上,这些抱瓶小童,也几乎不算是活人了。
炼魂之道,夏泠也稍有了解,根据施术者的需求,炼魂的用途也不一定,但其中必有抱瓶童子,这些童子有些类似于盘棺洞的背棺奴,选阴时出身的童子,把魂魄以秘法锁死在□□之中,之后令童子抱炼魂骨瓶,以□□过滤炼魂产生的煞气,避免反噬施法者。
但这一过程,痛苦无比,炼魂所生的煞气会时时刻刻穿刺抱瓶童子的灵魂,令他们仿佛置身地狱酷刑。
以活人为材料炼魂,以活人为过滤器皿,这就是邪道。天下修士,大多在残酷相争,但跟邪道这种以掠夺他人性命为立身之本的,还是有所区别的。
只是须臾,堆满密室的尸山,就尽数被那四个骨瓶吸入,一具具修士的尸身被投入骨瓶中,忽而,在一堵墙下,一具缺了右臂的少年尸首浮起。
少年合着双眸,满身血污,胸口数根肋骨断裂,凹陷下去。被血污所掩盖的面容上,隐隐有一丝担忧,凝固成他最后的神色。
夏泠心有所感,蓦然转过脸去,她双眼却无法视物,感知之中,唯有一片阴气弥漫如雾,又只是一刹,少年没有被任何人注意,无声的没入了骨瓶。
这细微的一幕,没有被任何人察觉,除了若有所失的夏泠,密室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集在了正中央的佛像上。
孽使心里那点酸意早被按了下去,虽身处这仿若无间地狱的密室内,他却精神振奋,道:“好、好!终于要把这禁制给破掉了。”
他刚说完,抱瓶童子的骨瓶,仿佛满溢了一般,一团大约指甲分量的黑色液体,从瓶口悠悠的浮了起来。
这诡异的液体出现的瞬间,夏泠的脑中忽然‘嗡’一声,好似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冲击。
什么东西?!
她吃了一惊,赶紧抱守心神,然而‘嗡’、‘嗡’声不绝,又过了数秒,这声音稍弱,夏泠才分清,这哪是什么嗡鸣声,而是混合在一起,好似数万个人一齐张嘴说话的声潮!
痛苦、恐惧、怨恨、贪欲……
种种人欲,如洪流一般,与人声混在一起,滚滚而来,充塞室内,几乎要具现化。
“……你怎么了?”
忽然一个声音低道,夏泠蓦然回神,便觉一束目光,她‘回视’而去,便见储温拢着手,微微倾身,隐在黑暗之中,遥遥注视着她。
见她‘看’来,储温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而后垂下了头,乖顺的……避开了夏泠的目光。
‘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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