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礼佛至诚(2 / 2)
风缓缓吹过来,发丝掠过面庞,也带着苍金色的影子,这是暮春,春天就快要过去了。
谢云然眼看着远方,低声问:“三娘子,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她出身高门,家族以诗书传世,却并非食古不化,但是向太后献谄这种事,谢云然自问做不出来,在之前,她以为嘉语也做不出来。
——从前的嘉语确实做不出来。
嘉语摇头:“这不是我的主意。”
谢云然等她解释。
“是郑公子所求。”嘉语犹豫了片刻,她知道这个说辞可以说服嘉言,不足以说服谢云然,“我只是助他一臂之力。”
“为什么?”谢云然并非多事之人,却也忍不住问。
嘉语心里想我总不能告诉你,我在见过李夫人之后,终于想起来他是谁。她不是没有给过他别的机会,是他自己选择了阿难,所以,他注定是要这条路,他注定会变成一把好刀,为什么要让给别人?
只是这话,不好同谢云然说,又不愿谎言欺瞒,所以良久,方才踌躇道:“我、我想……”
“三娘子总说没去过金陵可惜,不如什么时候得了空,来我家坐坐,我家倒还有些江南风物。”谢云然忽地改口,嘉语起初吃惊,随即就听到了脚步声,然后是贺兰袖笑语:“表妹在这里,倒教我好找。”
如果说谢云然和郑笑薇都是因为知道郑忱在嘉语手中,所以会猜到这个奇怪的阿难尊者与她有关的话,贺兰袖就纯凭推测——推测这个前世不曾出现、这一世横空出世的祥瑞,是嘉语一手策划。
因为半夏与茯苓的无故失踪,也因为……不可能再有别人。
她去找过郑笑薇——小顺子和皇帝隔得远,她距离郑家母女却近。可惜郑笑薇的脸色实在苍白得可怕,眼神更可怕,像是再多听半个字就会昏过去似的。那可不像是她认识的郑笑薇,贺兰袖想。
郑笑薇口中问不出,就一路杀了过来。她倒是想单刀直入,奈何有谢云然在,不得不委婉些,当时笑吟吟道:“表妹和谢娘子看得好风景——表妹就当真不好奇,那壁画下打坐的,是个什么人?”
嘉语淡然应道:“我不比表姐博学多才,哪里知道是个什么人。”
“谢娘子也不知道吗?”贺兰袖话锋一转。
谢云然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贺兰袖:……
合着这一个两个的都油盐不进是吧!
静室中。
形貌酷肖阿难尊者的少年已经悠悠醒转:“这、这是哪里?”少年喃喃地问,墨如乌玉的眸子滴溜溜一转,已经将室中远近人物看了个大概,最后落在太后脸上,一本正经问:“小娘子掳我至此,意欲何为?”
太后:……
她上位多年,敢正眼看她的人已经没剩几个,何况称她小娘子!——以她的年岁,也已经不能再被称作“小娘子”了。
但是被少年这么清清脆脆地叫上一声,倒让她恍惚想起闺中,阳光从窗外的树叶间照进来,染得一室朗翠。虽然彼时并无今日锦绣成堆、金玉满堂的气象,但是人年少的时光,总让人怀想和追念。
一众羽林郎也是瞠目结舌:他们是该冲上去绑了这个轻薄太后的混小子呢,还是绑了这个轻薄太后的混小子?
还是住持把持得住,干咳一声,说道:“小施主慎言!”
少年眯着眼睛把住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停在住持的光头上,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呀”了一声,伸手去摸头顶,一脸“还好还好头发还在”的庆幸,随即又低头,瞧见身上袈裟,“啊”地一下跳起来。
他这一动,羽林郎如临大敌,将他团团围住,却听他叫道:“原来是你这个秃驴搞的鬼!”
这句话出来,众人又掉了一地的眼睛:说好的体态端庄呢!之前那个低诵“如是我闻”动听如梵音重现的阿难尊者呢!
住持更无语凝噎——已经几十年没人敢当着他喊“秃驴”了好吗!
要不是有太后在此,便是他几十年修为,怕也忍不住要犯嗔戒。只是听太后“噗嗤”一下笑出来,满心怒火便都熄了个干净,换了祥和之色,低头不住诵念:“阿弥陀佛!”
少年像是被他的反应弄糊涂了,呆了片刻,忽又扯开袈裟,叫道:“反正我不做和尚!”
太后莞尔,却看向住持。
住持心里实在愁得很,只是太后面前,又哪里敢露出来,只苦心劝道:“老衲……并无此意。”
“那就好。”少年从软榻上跳下来,犹自念叨,“不像那些秃驴就好。”抬头一瞧,羽林郎还拦住去路呐,又瞧向住持,质问道:“那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仍不发话。
住持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施主就不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倒也爽快:“好吧这是什么地方?”
住持又诵一声佛,方才回答道,“这是永宁寺通天塔。”
少年皱着眉,像是要想好一会儿才想得起永宁寺是什么地方,末了来一句:“好吧我知道了,这是永宁寺嘛,我又不当和尚,老和尚你就行行好,和这几位大哥说说,放我走了吧?”
住持实在有点哭笑不得,却不得不耐住性子再与他说道:“可是老衲还有话要问施主。”
少年眼珠子乱转一阵,许是确定了没有老和尚发话,自己绝无可能从这一众全副武装的羽林郎中突围出去,便只撇撇嘴,不耐烦地道:“那你快问!”
“敢问施主,是如何进的我寺通天塔?”住持问。
“你问我?”少年又跳了起来,被羽林郎齐齐一瞪眼,又心不甘情不愿坐下去,嘟囔道,“老和尚你问我,我还没问你呢,我在家里睡得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一觉醒来,就、就成这样啦!”
少年摊手,眉目里都是困惑的颜色。
永宁寺住持这一生,大风大浪经历得多了,见过的装神弄鬼比吃过的斋饭还多,所以得到这个回答,丝毫都不觉得意外,只又追问:“那么施主身上这件袈裟,又是从何而来?”
要知道这永宁寺通天塔中壁画,都是重金聘请画师,专为浮屠而作,普天之下,独此一份,这少年郎,如果说光只长相绝似阿难尊者也就罢了,这货一身袈裟,却不是天生能长成的,莫不是哪个混账把图样泄露出去了?
“不知道!”少年这一次回答得更是干脆,不仅答得干脆,做得更干脆:他还利落一扯,把袈裟扯下来,丢在一边,就只穿了中衣,大大咧咧说道,“反正我不当和尚!”
这!住持微微一怔,还要说话,太后却开了口:“你口口声声说你不做和尚,你倒是说说,谁让你做和尚了?”
少年张口要答,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永宁寺住持,然后目光在羽林郎面上逡巡一遍,摇头道:“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太后追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少年说,“反正和尚喜欢拉人入伙,是个众所周知的事——小娘子,你们把我弄了来,真不是要我做和尚?”又一声“小娘子”,太后双颊一热,却问:“你不是和尚?”
“当然不是!”
“那……你知道阿难尊者吗?”
少年愣了一下,眸子微微往上,凝住,过了片刻方才答道:“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名字倒是很好记的。”
住持:……
装神弄鬼也不是这么个装法吧!他倒要看看他今儿怎么收局!
太后柔声道:“你再仔细想想,你在哪里听说过?”
少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还是摇头道:“记不得了,左右不过是那些和尚。”
“那你也记不得你是如何进的这寺、如何上的这塔么?”太后又问。
少年愕然:“小娘子这 意思,当真不是……当真不是老和尚和这些军爷把我弄进来的?”
太后应道:“当真不是。”
少年睁圆了眼睛,良久,轻轻“啊”了一声。
太后往前移一小步,带动一众羽林郎都往前移一小步,太后道;“小……小郎君是想起来了吗?”
少年迟疑片刻,方才说道:“小娘子如此美貌,想必不会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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