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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罪不至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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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陆家最风光的一日,她有生以来。不说阿姐,就是其他各房姐妹,也都精心装扮,从领口、袖口、裙边的绣花,从上襦、下裙、披帛、帔子,到头上插戴、腰间环佩、脚下鞋履,还有画眉的笔、点唇的脂、敷脸的粉,指尖的蔻丹、两靥的花子,都精致得能晃花人的眼睛。

更不说那之前家中大兴土木,构筑的亭子、池子、假山、回廊,移植来的牡丹、蔷薇、松柏、翠竹,还有调·教好的歌舞班子,那些日子,几乎是每天都能听到的丝竹之声,穿行其间,恍然如梦。

阿姐的眼睛也像是一场梦。

全洛阳最顶尖的贵女都来了,她们梳别致的发式,画新奇的妆容,衣裳如云霞,环佩皆金玉。

陆家并非寒门小户,但是这样的热闹与奢华,也是多年不曾有了。

她记得华阳公主,不因为她身份贵重,或者姿容出色。那日来的贵人太多了,美人也太多了,但是母亲说,谢娘子出事,华阳公主是第一个发现的——那应该是个很热心的人吧,她这样想。

——若非如此,她也不敢冒此奇险。

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方才。她是在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也许还不够大。人心险恶,她知道得还不够多。垂手触到腰间硬物,她也不是没想过最后一博。她总不能……眼睁睁瞧着阿姐曝尸荒野吧。

那些荣光,她的阿姐带来的荣光,全族人都梦想着沾光,他们争相讨好父亲、讨好母亲,讨好她。他们说阿姐打小就不凡,一口咬定早有异人卜算说她造化非常。到大婚凶兆一出,所有人都闭了嘴。

他们开始有意无意躲着他们走。

到前几日,宫里影影绰绰传来阿姐杀人的风声,他们的态度又变了。

他们说阿姐从小就不是有出息的样子,长得不怎么样,骨头还轻,被皇帝看中那是走了狗屎运,还不知道珍惜,他们说贵人贵在命格,没那个根骨,就别做这个梦,他们说阿姐是个祸根,要开祠堂除名。

人心是这样的啊……

所以,别说华阳公主是个热心人,就算她尖酸刻薄、苛酷成性,她也须得来求上一求。虽然她不清楚为什么阿姐会刺伤她,但是她想,阿姐总有理由。如果她能到她身边贴身服侍,时长日久,总有法子找出真相。

阿姐死了,她不能让她曝尸荒野,也不能让她白死。

却听嘉语又问:“你当真是陆家的女儿?”

“是。”

“我瞧着不像。”嘉语却道,“陆家何等门第,怎么会养出为奴为婢的女儿来!”

“我——”陆五娘垂下头,生路又窄了一分。

随之而来的恐惧:她这话什么意思?她是要否认她的身份吗?——如果她不是陆五娘,擅闯宫廷,会落得怎样一个下场?会被当做刺客吗?在进来之前,她根本没有想过,这里,谁,或者什么物件能够证明她的身份。如果华阳公主否认怎么办?如果华阳公主一声令下要当场格杀,谁能救她?

如果她死在这里——就算是日后知道杀错了人,谁还能说华阳公主不对?她才经过一场,不,两场刺杀;她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是陆五娘,她已经说明了原因:陆家何等门第,怎么会养出为奴为婢的女儿来?

一句话,足以抹杀她的存在,连她的父亲和母亲,都会以她为耻吧。阿姐已经令家族蒙羞,再加上她……陆五娘年纪虽小,想到这一层,竟也冒出冷汗来:华阳公主她……是恨着阿姐的吧?

……是阿姐刺伤了她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听说,如果不是姚娘子和皇帝及时赶到,她当时就……她一定很恨阿姐吧。

“如果你当真是陆家五娘子,就给我起来说话!”嘉语短促地笑了一声,极尽嘲讽地,“不过,我想你也不是了。”

“谁说——”就算是死,她也是陆家人!陆五娘昂起头。

“我说的!”嘉语不容她反驳,喝断道,“皇后母仪天下,天底下能定她罪的,不过两宫而已,如今皇后罪名未定,我问你,你赎什么罪,你给谁赎罪?陆家人,哪里来这么软的膝盖!”

几句话一气呵成,陆五娘被惊得跌坐在地,茫然。

她张嘴,发不出声。

这时候门外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舍妹冒犯,公主恕罪!”

这回轮到嘉语呆住:这个声音好生耳熟。

陆俨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眼下的心情,这几日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折腾得整个人都麻木了。

从四娘出阁开始——

原本华阳公主醒来让他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要她真就这么死了,天知道始平王父子会拉多少人陪葬。紧接着就听说华阳公主指认四娘罪状,与姚氏、贺兰氏口供相符,罪证确凿,再没有反转的可能。

唯一庆幸的是,华阳公主还留了半句口风,说四娘当时不对劲,不然,他和父亲、祖母今儿也都不必进宫求见了,直接在家里等着接御旨就是,夺爵、革职、流放,没准还得往菜市口送上几颗人头。

即便如此,四娘当时要置她于死地总是事实,太后的意思,大约是先废后再定罪。

要真这样处置,陆家就完了——只要坐实了废后,四娘的罪就轻不了,一旦定罪,就算皇帝还想用他们陆家,也有心无力。

所以今儿一早,他就随父亲进了宫。

皇帝坐镇,宗正审理,始平王父子不依不饶在意料之中,如果不是——没准他也会为华阳公主打抱不平,觉得四娘罪该万死。

奈何他姓陆。

四娘是他亲妹子。

他想不明白,四娘怎么会鬼迷了心窍要杀华阳,华阳是公主不是嫔妃,能碍她什么事?就算公主骄纵蛮横,她就忍不得这一时?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多了去了,贵为皇后,何至于亲自动手啊。

谁想进式乾殿才一刻钟,就有寺人慌慌张张进来,说扶着祖母进德阳殿的五娘不见了。

陆俨:……

什么叫祸不单行!五娘性情刚烈,和四娘感情又好,又正在容易冲动和容易被挑唆的年纪……原本四娘就已经把始平王府和太后往死里得罪了,要五娘再闹出点什么事儿来,谁保得住她!

不把全家都赔进去就不错了。

陆俨有一瞬间的万念俱灰:四娘已经把天捅了个口子,五娘还在往那口子上撒盐,他简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度过眼前危机。

他看父亲,父亲脸色苍青。连皇帝的脸都是黑的。他根本不敢去看始平王父子。起身先谢罪,然后请皇帝开恩,让他进宫抓人,理由有二,一是五娘身手不俗,怕惊扰到贵人;二来“臣最熟悉五娘性情”。

言下之意,万一五娘闯祸,以哪位贵人性命相要挟,他去,是能救人的。

他其实是想救五娘,母亲生了他们兄妹三个,四娘已经没了,总不能五娘也_

却不料听到这番话——怎么华阳公主,倒并不像是个飞扬跋扈的?

五娘这个傻子,定然是屈膝相求了。华阳有句话说得对,他陆家人,哪里来这样软的膝盖!四娘一日不定罪,就一日还有转机……想到转机两个字,陆俨心里一动:她怎么不叫人拿下五娘?

“既然来了,就把妹子领回去吧,顺便,收了她怀里的——是刀吗?”华阳公主的声音出奇地温和,比方才训斥陆五娘要温和了百倍,并不像是要问罪的样子。

陆俨原本心中就大有歉意,华阳公主这般好说话,更是感激,待听到“刀”字,不由眼前一黑,喝道:“五娘!”

“……是裙刀。”陆五娘简直没脸见哥哥。

裙刀原本是女子系在裙上压裙幅的刀,没有开过锋,也不能伤人。当然陆五娘的这把就……不一样了。陆俨深吸了口气,虽然明知道华阳公主看不见,还是深深作了一揖,说道:“公主恕罪!”

里间有人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

陆俨道:“舍妹今日鲁莽,我陆家定然给公主一个交代。”

嘉语心道陆五娘私闯清芷园,犯的是国法不是家法,不是陆家可以给交代的事,这位陆郎君……想得也太简单了。

也不应他的话,只吩咐道:“茯苓,送陆娘子出去!”

陆俨又道:“请公主允我当面谢罪。”

陆五娘一呆,嘉语也怔住:“这就不必了吧。”

门外静了片刻,方才再度响起年轻男子的声音:“好教公主得知,皇后是我妹妹,五娘也是。我陆家欠公主一个道歉。朝廷如何裁决是朝廷的事,眼下,我却想与五娘,代皇后向公主谢罪。”

且不管他怎么打算,至少声音听来确实有诚意,嘉语犹豫了片刻:“茯苓,设屏!”

陆俨进门,入目是六扇金漆点翠琉璃围屏,屏上素月梨花溶溶,影影绰绰能看见软榻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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