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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尊卑主客(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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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踌躇间,就听得谢云然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原是听不到的,只因为站得近,方才听得清楚,她说:“……就不劳烦李娘子了。”

话到这里,目光又都聚集到谢云然脸上,好奇的,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谢云然素手如霜雪,轻轻一拉——那面纱能有多重,只是对于一个美貌女子来说,这一拉的勇气实在重逾千斤。

始平王世子看不出的,这些小娘子未必看不出来;

在容貌上,女子从来都比男子挑剔——或者说在对同性的容貌上,女子从来都比男子挑剔百倍。

但是——那又怎样,谢云然想,从前她在乎,从前她力求做到的完美,在去年四月的那个下午,已经被毁得干干净净了。她不可能再完美了,但是她还是个人,她还要活下去。

带着这张不再完美的脸活下去。然而这世间多少明媚鲜妍的面容,迟早都会被时光侵蚀成不再完美——你以为一辈子都这样吗,你以为时间会永远停在你十四岁,十五岁,至多十六岁那个春天的早晨吗?不会的。

好日子总有过完的一天。

而人总要接受自己。

谢云然笑了一下。

远芳亭里寂然无声。与之前的寂然不一样,之前是为五娘子的唐突,如今却各种原因都有。

有人恍然,有人是遗憾,有人安慰,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觉得没意思,也有人暗自羞惭。谢娘子毁容的流言从去年春末开始传,绘声绘色,说什么的都有,而崔家的退婚更加重了各种猜测的真实性。

然而这时候看来,不过是双颊、下颌些须红点——虽然是不比从前了,但是这在场的小娘子目光何等犀利,如何看不出她没有上妆——再美的小娘子卸了妆,都会卸去三分颜色。

便有人寻思:就这么点事儿,能让谢家把人藏得紧紧的,藏上一整年?

有知道的也为她高兴:能恢复到这一步,委实不易。

疑心重的却想:莫不是谢家一早就想悔了崔家的婚约,所以才放出来的风声?也不对啊,崔家郎未必就不及始平王世子了。

和静县主面黑如锅底。

李十六娘呆若木鸡。

谢云然重新系好面纱,双手一拍,说道:“好了,差不多也到午时,请各位入席了。”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去看李十六娘了,也没有人去看五娘子——这位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这些高门贵女哪个都不是吃素的,哪里看不出来她不过和静手里的傀儡。固然有人瞧不起那瑟瑟缩缩的鹌鹑样儿,但是大多数人也觉得犯不上与她计较——和个傀儡计较什么,没的失了身份。

今儿毕竟是谢家主场,和静虽有爵位在身,家中豪富更不比寻常,但是这里哪个小娘子又寻常了,她这样跋扈,再三挑衅,哪个不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想着以后远着就是了:这里的小娘子可不是他家青楼酒肆赌坊中的小娘皮,也不是他宜阳王家养的婢子,由着她搓圆捏扁。

唯有明月不知道好歹,趁着大伙儿起身,三三两两去入席、嘉语又一个没留意,偏寻了机会去与她说话。五娘子是避之惟恐不及,只恨这小丫头属牛皮糖的,一黏上来,甩都甩不脱。

“和静县主是你阿姐么?”明月问。

“姐姐你行几?我行二十五,叫我二十五娘就好。”明月又说。

“姐姐你怎么不笑啊,你看今儿天气多好,来来来,笑一个?”明月挤眉弄眼,“要不,我给你笑一个?”

五娘子:……

这小丫头属麻雀的吗,一个人叽叽喳喳能说出这一大篇,她还没搭话呢,要搭话了,可如何得了。这转念间,目光怯怯往和静飘了一下,和静早看到明月的动静,哼了一声:“五娘你过来!”

五娘身子一僵,几乎是反射性拉住明月——竟没有意识到明月比她还小。明月瞪圆了眼睛:“和静姐姐叫我吗?”

和静没好气道:“谁叫你来,我叫的我家五娘——”

“哦哦哦你叫的五姐姐啊,我还以为和静姐姐叫我呢,我行二十五,说起来,还没机会拜访过王叔……”

和静县主脸上变了一下:她终于知道了明月是谁。

先京兆王的女儿。先京兆王死得不堪,宗室里一向少有人提,但是以血脉论,这位毕竟是先帝嫡亲的兄弟。

更何况这小丫头如今养在禁中。

当初元明炬出任直阁将军,宗室中纷纷都说,他们兄妹算是苦尽甘来。不想没多久又升了羽林卫统领,这个位置却并非直阁将军可比,多少人面酸耳热,说到底一家子亲兄弟,有个远近亲疏。

当然并不是人人都看好,说到底没有父辈在后头撑着,没准就只是个过渡。但是这年余下来,竟是渐渐坐稳了——便有李家兄妹被伏击的波折,都被轻易化解,这小子也不简单。如今又与始平王世子走得近,以后的造化,谁知道呢。

这神色间的变化,明月看得清楚,只是嘻嘻不语。

嘉语紧走几步,谢云然笑道:“三娘不用急。”

嘉语往和静那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谢姐姐得罪宜阳王叔么?”如果是从前有过节,这大好日子,何必请她来,没的坏了心情。

谢云然面上仍是笑,也低声应她:“我原是不想办这好景宴,只是有些事……还是须得做个了结。倒不是宜阳王,是广阳王。”

嘉语一怔,脚下略缓。谢云然往前头去了——她知道嘉语是想得明白的。她今儿是主人,不好露了痕迹。这一问一答,都是把声音压到最低,面上又丝毫不露端倪,在边上人看来,不过是一个身形交错。

“公主!”崔七娘赶上来,亲亲热热挽住她的手,笑道,“公主走得好快!”

嘉语回神来,也微微一笑,想的却是,原来是这样。

李家九夫人日子一向过得不错,这年余是越发不错了。她原是卢家幼女,许的李家郎,当初是郎才女貌,堪称璧人,在九夫人这一生中,难得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当然不如意,也不是没有。

只是如今想来,时过境迁,不过一笑而已。

早年也曾经天翻地覆过,更准确地说,是觉得天塌了——究其实,不过是男人偷个腥,只是与别人不同,别人偷花儿朵儿的,还讲究个兔子不吃窝边草,李九郎当初,就颇有些不讲究,爬到嫂子床上去了,却教她不好做人。

也怪郑三娘,既没了夫君,也不回家去,却扮得妖妖娆娆的,成日在眼前晃,也怨不得男人动心。

她原本就比她们都生得好些。好在后来送了去家庵,从此眼不见心不烦,再后来回了郑家,更有些不好听的话传回来,惹她们妯娌笑成个掩口葫芦。她倒要看看,就这么个淫··娃荡··妇,最后能有什么下场。

不过后来……倒是没了消息,郑家三郎这两年又风光,从前她哥哥在君前也数得上,但是和这位三郎相比,却又不算什么了。逼得李家曲曲折折又连上这门姻亲,倒叫她惆怅了一阵子。不过这点子惆怅,就如衣上的尘,些须不顺心罢了,没什么大碍。说到大碍,眼前倒算得上一桩。

她后来是不太管夫君那些个风流账,外头那些个女人,有什么要紧,谁还能杀进这府里来,把她从李家九夫人的宝座上掀下去不成?李家可是有规矩的人家。

早年也是有过琴瑟和鸣,所以膝下才有这一儿二女,要说起,她这辈子最得意的,大概就是这个儿子了吧。女儿终究不成气候,明明也被太后留过宫里,结果出去打个猎,一死一伤回来,倒叫十娘上了位。

倒不是她不喜欢十娘,也是自家孩子,只是隔了肚皮,怎么比得上亲生的。说到亲生,九夫人又想起八娘,八娘是个好孩子,从来也没给她惹过什么事,就是性情懦弱了些,不过大家族的女儿,又不是破落户,要这么刚强做什么。

嘴不够巧,心思转得也慢,好处也就是温顺,八娘这样,九娘也这样,倒是十五、十六娘活络讨她欢心,特别八娘过后,九娘还没怎么着,十五娘、十六娘很抄了几本血经,又膝下承欢,彩衣娱亲,方才冲淡了她的丧女之痛。

九娘还不如这两个妹妹,就知道自己躲起来哭。得亏她,也就是自己的女儿了,给她争来了崔家的亲事。眼看就要出门,嫁出去了,要一心一意帮衬她兄弟也就罢了,总归不必她再来操心。

可是十二郎这门婚事,九夫人看着镜子中仍然丰腴美艳的妇人,皱了皱眉,她是不想应的,只是儿子看中了,夫君又说可,上头老头老太太也点了头,就没多少她说话的余地了。

这两日妯娌小姑都来贺她,说的自然都是好话,但是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论理,娶个公主当然是好事,何况始平王如今势头看好,特别始平王妃……这要是六娘子就好了,公主不公主的,三娘子都封了公主,总不成六娘子还能不封?就是年岁差了点,等两年也是可以的。

这个话她不敢和老祖宗说,连夫君也不敢透口风,怕他又露出那种“你怎么这么蠢”的表情来。妯娌就更加了——十二郎这样争气,她这做娘的自然是为他高兴,但是边上这些亲戚,可就未必了。

只隐隐和十二郎透过一二,十二郎当时苦笑道:“阿娘觉得,这城里打六娘子主意的人多,还是打华阳主意的人多?”

“那自然是六娘子。”华阳哪里能和六娘子比。

“这就是了,阿娘你看好的,人家也看好。阿娘看我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是阿娘扪心自问,这京中儿郎,就没个比你儿子强的?”李十二郎掰着指头数给母亲听,“要论人才,宋王难道不比儿子强;要说家世,崔、卢、郑都排得上,谢家虽然根基在南边,也不是没有人,稍差一等的柳家、裴家、杨家难道就没有好儿郎?就不说穆家这等累世与皇家通婚的了。这还只是京中,前日儿子见了信都来的周家两个郎君,那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天下之大,阿娘莫要以为无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九夫人想一想,说道,“人家也未必都盯着六娘子啊,这京中好郎君不少,好娘子也不少啊,谢家五娘子虽然已经订了,下头还有呢,就不说崔、卢、郑、穆、陆,就咱们家……”

见儿子一意的摇头,九夫人就更愁了:“阿娘倒不是嫌弃她出身,再怎么着也是姓元,阿娘就担心、就担心——我儿刚才也数到宋王了,宋王身上,可颇有几件传闻,谁知道是真是假。”

十二郎是早料到有这个话,所以回答倒也不慌不忙:“阿娘又忘了,彭城长公主是宋王嫡母,要论起来,他们还是表兄妹,亲戚间哪里能不碰个头、见个面的。”

“那也不能——”

“阿娘就说吧,要卢表妹遭人劫持了,我刚刚好在场,阿娘说,我是救呢,还是不救?”

“那怎么一样!”九夫人立刻叫起来,“那可是你嫡嫡亲的表妹,你要敢不救,你舅舅打折你的腿!你们是打小认识,一块儿长大的,这情分……和他们这一表三千里的哪里能一样——就算是这样,真要碰上这档子事,我也能让你娶了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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