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情义几何(2 / 2)
当然这些话不能说与明月听,平白无故,何必让她担这个心。便只笑道:“十三弟自然是问过的,单为他家三娘也该来问不是——问过也就罢了。”
明月却问:“那李司空与叛贼媾和的事,十三兄是信也不信?”
“自然是信的。”元祎炬道。
当然他信比不信好,只不过,元祎炬隐隐觉得,如果真有秋后算账一日,昭熙终究是事外之人。
明月盯住兄长的眼睛,确定他不会欺骗自己,也就点点头,说道:“那就好——哥哥也不必太过不安。既是卸了职,趁这闲,给我找个嫂子吧。”
元祎炬:……
元祎炬干笑一声,这丫头真是人小鬼大。他从前……刚得了直阁将军的时候,倒是有过官媒上门,他那会儿想着再进一步,选择余地也大一点,虽然未必须得是五姓女……总要挑个如意。
如今却不好再提。羽林卫那个位置是回不去了,等着轮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选得上的。要没有李家这桩事,他倒是能通过昭熙去求求始平王妃——她在太后跟前说话是灵。但是如今这情形——
倒是明月,如果能趁早订了亲,也算是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他知道太后待明月不薄,养在宫里,各项待遇与两位公主齐平,但是到了选婿这当口,差别就会出来——能选的话,谁不选公主呢?
总是他的不是——当初就不该贪心,为了搏个王爵,丢了现成的底子。
他又不像别人,有家族,有亲戚,有兄弟、有长辈托底,他这一掉下去,往下看,眼见得就是悬崖万丈。
他就只有一个妹子。
他原该更谨慎一点。
忽然脸上微热,却是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来,碰碰他的面颊。元祎炬心里一热。从前他们在宗正寺里相依为命,受人欺负的时候,她就这样安慰他——那时候她还小。别的孩子小时候白白胖胖像颗肉丸子——至少他见过始平王府的三郎是这样——他妹子小时候像狗尾巴草,又黄又黑,风一吹就倒。
“哥哥!”明月道。
元祎炬笑道:“阿月这是怎么了?”
“哥哥也要娶五姓女吗?”明月问。
元祎炬再笑了一下。
“哥哥还记得陆皇后吗?”明月说,“我刚进宫的时候见过她。”
元祎炬吃了一惊。不知道明月如何会想到陆家——
自陆皇后死后陆家就一蹶不振,听说陆俨回了青州,然而青州无战事,要再起也不容易。这是其一;其二,即便是侥幸立下战功,太后不喜,圣人不喜,至少二十年之内,没有太大的希望。
如今已经不是世祖时候,也不是高祖时候,全凭弓马说话的时代了。得两宫青眼,有军功自然青云直上;如两宫不喜,便是天大的功劳,那是打仗啊……打仗哪里有全无失误的。
要抹掉不过一句话。
他从前不过在京里练兵,并不懂得这些,觉得始平王诚然厉害,昭熙却不过如此,到真真临了战场,才知道不容易。
他这时候回想起来,战场留给他的,无非粘稠的鲜血,看不清模样的面孔,断手残脚,拖了一地的肚肠。手心里的汗。
慈不掌兵。
一个决定,一个命令,堆积如山的是人……人命。回到洛阳,进了皇城,他才有种他又活过来了的错觉。
陆家也是军功起家,世代将门,但要说到官场上的生存智慧,恐怕比自个儿强不到哪里去——没准还不如自己。
却听明月说道:“陆皇后也就罢了,陆皇后那个妹子,却有几分志气。”
元祎炬干干地应道:“你又见过?”
“陆皇后出事之后,她进过宫。”明月说。她并不觉得哥哥缺乏智慧,他最多不过是缺乏孤军奋战的勇气和坚持到底的决心。
养尊处优、一帆风顺的五姓女未必有这个勇气。反而陆家五娘子……她虽然不曾亲见,光听宫人描述,已经大是佩服。他们兄妹需要一个家族来依靠,一个经历过风雨,还能够坚守的家族。
更何况眼下两宫角力,退开一步,退到一个观望的位置上,蓄势待发,焉知非福?
一般人家,没有个妹子帮兄长相看的道理。只不过他们兄妹相依为命,她不帮她哥哥看着,谁来看?
却还是说道:“阿月不过这么一说,到底要不要,还是哥哥自个儿做主。”
和静喜孜孜来见广阳王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底。
她做梦也想不到,父亲这趟差事办得一塌糊涂,损兵折将,南阳王更是被撸了爵位闲置。到头来,她竟然还得了好——竟果真如五郎所言,封了,真的,正经皇帝的女儿都未必有这个福气。
她爹那个宜阳王,论尊贵论权势,可哪样都不沾边,朝廷说是嘉赏她父亲的苦劳,笑话!她父亲膝下又不是没有儿子,女儿也有十七八个,虽然她居长,但是已经出阁的女儿……照理是不受赏的。
——再说了,要说苦劳,南阳王难道就没有?
时近初冬,广阳王穿了深青色的袍子,一应绣色全无,屋子里布置得也简单,更兼了秋色萧索,越发清冷。和静忍不住说道:“……要那不识货的见了,还当五郎是哪家贫寒士子呢,哪里就俭省到这个地步了。”
广阳王笑笑不说话,他这个堂姐就是热闹,烟火气的热闹。
他幼时也曾厌恶过,嫌她泼辣俗气,心里又存不住事,也捉弄过她,后来盲了目,那时候父母还没有过世,人人都小心翼翼,唯恐触怒到他,反倒是这个堂姐和他掐起来,捋起袖子把他狠揍了一顿。
奇的是,他非但不怨恨,反而惦记上了。
隔三隔五地问,阿姐什么时候来,宜阳王心疼侄儿,索性让和静在广阳王府上住过一阵子,直到出阁。
这时候微微一笑,说道:“我又不是货,要什么人识货——还没恭喜阿姐晋升公主。”
和静——冯翊公主“噗嗤”笑了一声:“就你嘴甜……”又笑吟吟双手一拍道,“今儿阿姐就赏你嘴甜!”
门外走进来竟是二三十个美人,皆蜂腰长腿,艳色夺人,间杂竟还有金发碧眼的胡姬。因知广阳王目不能视,特选了音色娇美的,这时候不过略福一福身,行礼道:“王爷安康。”已经是莺莺呖呖,先声夺人。
广阳王:……
他这堂姐,是真真担心他府里太清净了。一时只摇头,挥挥手,自有婢子领美人下去,婢子也忍不住偷笑。广阳王笑道:“阿姐这会儿倒是有心思往我这里塞人了——姐夫找得怎么样了?”
冯翊公主越发笑得像花儿一样:“先前承你吉言,得了封赏,所以今儿特意来……还是想听五郎说几句好听的。”
广阳王:……
敢情是拿他当吉祥物了。
“是哪家郎君?”
真问上了,冯翊反而有片刻的羞涩,放软了声调问道:“五郎觉得……阿钊如何?”
广阳王其实不意外,却还做出个吃惊的表情来:“阿姐怎么就看上他了,我还听说,前儿他在街面上为个婢子与人大打出手……”
冯翊“嗯”了一声,语带埋怨:“我就说犯不上……偏他要强出头!”
“原来是为了阿姐!”广阳王继续“大吃一惊”。
“原是打小就认识,只那会儿小,”冯翊公主道,“去年秋,他夫人没了,他常去永宁寺,做个道场,点个灯什么的,一来二去撞上了……”
去年秋到这时候,时候也不短了。冯翊也不是没经事的小娘子,这你情我愿,也说不上谁吃亏谁占便宜。只往来得久了,多少有些意动,想到底是打小就认识,知根知底,不比别人强?
但是这关头,穆钊偏又不吐口了。
一直到前儿……冯翊虽然少了些城府,隐隐也觉察到不对。虽则穆钊求娶在她得爵之前,但是穆家消息灵通,未必不是先得了信儿。
要说天下人无不如此,先挑门第,再挑家世,待一圈儿轮下来,两个眼睛才看得到人。然而人也总是如此,挑人的时候诸多要求,轮到自己,恨不得摒弃了所有,净身出户,还要人看出好来。
原本到冯翊这年岁,是已经知道势利难免。但是到自个儿头上,总还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这个人想娶自己,并不因为她家财万贯,不因为她是公主,只因为她是她——只是说不出口。
说出口多可笑……光是想,都忍不住骇然冷笑。
广阳王并不能够清楚地体贴到这些细微和曲折的心思,他就只是单纯不看好穆钊。穆家公主多,眼界高,规矩大,人多是非也多,他这个堂姐不是人家对手。何况穆钊对她的用心,也有限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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