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时过境迁（1 / 2）

花信来时, 恨无人似花依旧。又成春瘦，折断门前柳。天与多情, 不与长相守。分飞后, 泪痕和酒，占了双罗袖。

暮色蔼蔼，火烧云将天边染得通红。草原深处，沙土裸露，干草枯黄, 在夕阳的照耀下，好似披着一件深褐色的裘皮大衣, 富丽而堂皇。微风拂过，草浪起伏, 金光闪闪, 更显得草原一片苍茫。还未来得及被冰雪封冻的水缓缓向前流淌, 仿佛停止在了时间的尽头。晚归的牧人们身着西突袍服，脸上荡漾着笑意，手中不时轻轻挥动着鞭子, 赶着牛羊径直向前行走, 奔向回家的路。间或路遇熟人，便会彼此停住脚步，打个招呼, 随后再擦肩而过, 各奔东西。

穹庐外, 随着门帘蓦地挑起, 阿依努尔走了出来，独自坐在了门口的石头上。举目远眺，心中不由生出许多慨叹。只见铁蹄弯刀大漠苍茫，寒来暑往，倏忽间，她已经不记得究竟在这里过了多少时日。昨夜，她又被怪梦苦苦纠缠，直到此刻仍还未完全醒转过来。

与长安城朝堂上的勾心斗角相较，西突族人的生活虽不甚富足，却有着朝臣们无法比拟的热情好客。来到此处，族人们待她就如同自己的亲人一般。平素里，无论谁家有喜事，都会备上酒肉，呼朋唤友，与乡邻们热闹一番。而这样的亲切做法，也令她很自然融入了这陌生的环境当中，早已与他们成为了无话不说的朋友。然而即便如此，有时她却仍像个迷路的孩子，心中莫名的惶惑忧愁，她是谁？来自何方？之前有过怎样的经历？诸如此类的问题总会时常萦绕在她的心头。而那每夜都会出现在梦中，身份成谜的白衣男子，尽管只是模模糊糊的身影，却又为何令她难以忘却，舍弃不下呢？很多时候，当她从梦中挣扎着醒来，便会觉得寒冰在背。除了冷，还是冷。

阿依努尔正兀自想着，却丝毫未曾留意到身穿黑色狼皮袍，腰间系着青色带子的阿强正拿着一面铜锣，满面笑意，蹑手蹑脚的来到她的身后。随着他蓦地敲响铜锣，她不禁被骇了一跳，身子直直的跳了起来。定了定神，方才看清眼前的来人。

“阿强，你......？”阿依努尔用右手轻轻拍着自己的前胸，责备的说道。

阿强原是与她玩闹，此刻见她如此，心知闯祸，急忙低下头去，眼神中满是歉意。

“姐姐莫要生气，阿强不过是玩闹罢了。既然吓到了姐姐，我就作揖陪个不是吧。”他说到此处，双手抱拳，一揖到地。

阿强是个调皮的孩子，今年只有十岁。因他无有父母、早年曾独自流浪在外，过着衣食不保的生活。后在路上巧遇薛延陀.天将，将其带回部族收养。如今以帮助族人们放牧牲畜，维系生计。因二人遭遇相似，故此他极受阿依努尔的宠爱。虽说相处时间不长，但他们却早有姐弟之谊。

“阿强，你又这般调皮，下次可不许再这样冒失了。”阿依努尔边伸手抚摸他的头，边柔声教训说道。

阿强闻听此言，抬头看着她，重重的点头。迅即又忘记了不快，笑着拉起她的手。

“姐姐，天将将军让阿强来唤你，他此刻在营帐等候。”阿强看着阿依努尔，目光中满是依恋。

阿依努尔微微颔首，拉起阿强的小手，一起向军营走去。

当暮天，霁色晴昼。雾苍茫，皎月飞光。二人行了大约近半个时辰，便来到了西突军的辕门外。此刻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往来巡逻的兵士身穿黄色狼皮吞铠，腰间悬着刀剑，手中擎着用来照亮的火把。威风凛凛，肃穆森严。又向里行了会儿，便来到了薛延陀.天将的大帐前。与其他族人的穹庐相似，此亦是宽大的白色帐篷。门前两侧，有手持长矛的兵士把守，神情肃然。

“阿强，你莫要四处乱跑，乖乖的在此等候便是。”帐前，阿依努尔俯身叮嘱说道，“姐姐过会儿就出来了。”

“姐姐放心，阿强哪里都不去，就在此处等你。”阿强仍拉着她的手，乖巧的说道。

“真乖！”阿依努尔由衷的赞叹说着，继而她又宠溺说道，“等会儿咱们回去就做风酱肉吃。”

“好呀！”阿强听到‘风酱肉’三个字不禁兴奋的拍手雀跃。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最大的诱惑不过是一顿美食罢了。

军帐内，身穿黑色狼吞铠甲的西突大将军薛延陀.天将正全神贯注的研究着墙上的凉州军事图。今日白天他已收到了汗王命其率领部众前往凉州驻扎的手谕。与此同时，探子来报，秦王李世民已率军前往凉州建立河西都护府，而与他八拜为交、义结金兰的子书江远便是此行的先锋。此刻，他的心中可谓是百感交集，喜忧参半。喜的是自上次长安一别后，他与义弟已是许久未见，此番在凉州定要好好相聚才是。而忧的则是，凉州乃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地区，历来被汗王所看重。此番秦王开府立业，此间冲突定然不会太少。若有一日双方交战，他兄弟二人又当如何自处？想到此处，他不觉心中生出了强烈的郁结之气。

身为西突史上最为声名显赫的军事统帅，薛延陀汗最为倚重的大将军。被人们赞誉为‘草原雄鹰’，他自有着别人所没有的耀眼光芒。而与此同时，这位英武俊朗的少年将军的传奇故事也在这广袤无垠的草原上流传。

作为天生的军事将才，薛延陀.天将自幼便生活在碧血丹心的武将世家之中。他的父亲曾是与前隋作战的大将军，立功无数。而他的祖上更是在历代战争中威名远播，功勋卓著。

封侯非我意，唯愿战事平。正是在这样的家学渊源教导下，他自幼便立下了战死疆场、为族捐躯的豪情壮志。

三岁那年，他在父亲的亲自教导之下，开始阅读兵书、习练武艺。十三岁便担任将军之职，领兵四处征伐。其间大战小战所历无数，为西突立下了赫赫战功。虽说九死一生，但最为难得的是他对薛延陀汗满腹忠心却从未有丝毫改变。心之所向，九死不悔。

虽过去多年，但至今部族中仍流传着他孤身闯敌营，拼死救汗王的故事。传说一次与隋军的战争中，薛延陀汗曾带领少数兵士从后方押运粮草到前方军营途中被困。眼见已是走投无路，幸而被孤身杀入重围的先锋官薛延陀.天将所救。据传那次隋军阵营，金鼓连天，箭矢如蝗，势如破竹。而当年只有十四岁的他单人独骑，手持双刀，威风凛凛，毫不退缩。也正是由于那次历险，至今他的胸前还有着数道狰狞可怖的伤疤。

尽管一直倍受族人尊崇，但平日里薛延陀.天将却又是极为低调。除了初见时为救阿依努尔大战狼群外，大放异彩的还要当属日麦节那日。

日麦节是西突厥草原一年一度最为隆重的节日。每到那日全体族人都会身着色彩鲜艳的锦缎长衫，跳着节奏欢快的羊皮鼓舞和铠甲舞，举行各种仪式进行庆祝，其中最令人瞩目的环节当属赛马射箭。

清晨，在薛延陀汗发出比赛的号令后，原本安静的草原瞬间变得热烈喧闹。从四面八方跃出千万匹体型骠悍的骏马，每匹马上都端坐着一位年轻勇士。随着号令，万箭齐发，如箭雨般飞向了绑在树上的狼头物。其中身法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薛延陀.天将和阿依努尔。二人在骑马和射箭方面均不分伯仲，在长老的建议下，薛延陀汗命他二人以高空取物的方式角逐最终的胜利。规则要求在此过程中，二人可以用拳脚进行比拼。时至今日，阿依努尔仍清晰的记得在那次比拼中，本是占据胜局的她，听到族人们喝彩后内心不免涌出些许小得意。然而也正是这一疏忽，原本站在木桩顶上的她突然失足向下坠落，危急时刻多亏薛延陀.天将飞身将她抱在了怀中。随着二人稳稳落地，四周响起了热烈的喝彩声。未等她道谢，年轻男子们便从四面八方一涌而来，将薛延陀.天将高高抬起，来到人群中间。在众人的仰望和喝彩中，他的身子被高高的抛到了空中，像是一只自由翱翔在草原上空的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