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1 / 2）

“她骗没骗人你想不明白, 但我是真的没骗你, 你总得听明白吧！”高个子把异瞳少年护在怀里, 他情急之下说出来的都是中原话，管不得少年能不能听懂了, “我也答应过你娘要你活，你往山下走，快走！”</p>

山色笼罩在雨幕中，铃声大乱, 当头劈下的刀刃都不那么锋利，它披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高个子于混乱中抬手格挡，手铐与刀激昂出雨水，他也没想到自己能挡住，还高兴了一下, 扭头就把少年推出去, 还补了一脚，“谁稀罕去喂那假山神，你跑！咱们都活！”</p>

少年脚镣锁得紧，被他这样一推，一个没站稳就栽进了雨水。后面的一众人也跟着乱了, 今日的仪式中掺着被抓来的中原人, 他们可不把献身山神当什么责任，眼见开始混战, 纷纷开始逃窜。</p>

异瞳少年撞到了头, 有雨水缓冲倒没有多痛, 两手抱住头刚要站起来，背后又被人撞了，脚镣抻得笔直，他没反应过来，已经往山下滚去了。</p>

他眼中是不停颠倒变幻的脚步和身影，脖间系的铃只响了半路，不知道在哪里甩掉了。手脚镣铐打成了结，他无力自己停下，又滚了几圈，腰撞到了路边石像，疼得眼角见了红，愣是一声没吭。</p>

雨声在他耳畔霎时弱了，铃声又作响，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年忽然被人抓住头发向前拖行，小巫们一路追着他而来，刀上系的铃铛声脆脆的，响个不停。</p>

刀就架在他脖子上，白刃淋着雨，也有几分冷意，异瞳少年不知道是它在打着颤，还是自己在打颤。</p>

与他一同被抓住的还有几个偷跑出来的中原孩子，叽叽哇哇说着他听不太懂的话，少年看着他们，对他们用蹩脚的中原话说“别怕”，侧过脸咳了一口呛进喉的雨水。</p>

雨水彻底湿了他衣衫，山路积水汇成洪流倾斜，灌进领口，冻得他瑟瑟发抖。轻雨朦胧，刀光四射，他身子一定，只听头顶上方小巫警觉开口：“什么人？”</p>

雨还在下着。天边又炸响惊雷，要把人头颅劈碎，紧随着的白光晃了所有人的眼。众人停了脚步，已有两个小巫撑开了网罟，旁边成片嘉木交相掩映，忽然一声惊嚎，尹满屁股着地，被沈应离一脚踹了出来。</p>

他一阵凌乱，看见刀就觉得眼晕，眨眼间就由坐变为跪，先给小巫们磕了个脆响的头，“各位祖宗，你们听我说！一定要听我说！”</p>

他发丝贴在嘴边，浑身湿透，看出淋了不短时间的雨，事实也确如此。</p>

沈应离与他白日里登上了山，尹满还以为他是要去寻大巫所在，不想他提剑便要上山神殿。任尹满好说歹说都拦不住，沈应离自己潜行而去，眼看见着了邪殿的大门，刚踏出一步，却在殿前一棵参天大树下停了下来。</p>

他手中剑有些发烫，沈应离踟蹰不前，静静待了片刻，忽然扭头就走。</p>

尹满一头雾水，只会在后面追，摸不清祖宗是个什么思路，便听沈应离平静道：“打不过。”</p>

两个人无所获，直直地开始下山，还没到一半，天上劈下来一道雷，雨跟个狗腿子似的，马上跟着往下落。</p>

山路泥泞，脚下打滑，尹满抱着树慢慢走，谁知沈应离根本不管他，人影都看不到了。尹满急慌慌地追，多年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事突然派上了用场，那耳朵也修出灵性了。他听到不远处有铃铛声，还以为是哪位山神在雨中沐身，靠过去扒开繁枝茂叶看一看，可惜没能看清，被发现了。</p>

尹满心知做错了事，把头磕得响，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抬头一看，各位祖宗好像听不明白。一刹那，他听到了刀出鞘的声音，短刀迎面劈来，雨帘都被截断，好像忽的凝固了。</p>

“——铿！”</p>

沈应离一步跨出，撰魂扫出电光，他沉腕猛挑，短刀侧飞而出，扎入老木。剑光打出了雨后初霁，沈应离湿发也贴了颊，他面容阴沉，眼中比剑光还森寒。青锋平扫而过，被他收在侧腰，雨这才继续落下。</p>

尹满魂都飞出去一半，他紧着看沈应离面色，识相地向后爬远了些。沈应离斜他一眼，把无鬼抛了过去，单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提剑，他隔着雨环视众人。</p>

沈应离不动，无人敢动，他清襟荡风，剑凝雨河，负在身后的手好像可挽惊雷狂澜。他握的是撰魂，从前他握剑，心中尚有悲悯，手下尚有分寸，如今他握剑，心中已无热度，那就只为生杀。</p>

异瞳少年被人拽着长发，看不清发生了何事，只知道突然变得安静了。他吸了吸鼻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咳了一嗓，把雨水呛了出来。</p>

沈应离的剑一瞬弹发，出势即可荡平万潮，他踏着雨水，一眼不眨，高抬纵贯落势，剑锋擦着刀面划过，击出晓光与暝光。</p>

惊雷暴喝，刀芒八方灌入，沈应离转剑旋身力扫，把雪截成碎屑，把迎面落下的网罟斩成了乱线。那剑不可直视，撰魂青光逼慑，唯有匍匐剑下才可窥得一招半式。</p>

异瞳少年忽然被人松开，他头猛地落到了地上，磕得是后脑勺。剑光拦着后脑激起的水花斩去，短刀飞落，青锋快至只余残影，血都沾不上半分。</p>

看守的小巫倒在地，血迟了一刻才涌出。少年后知后觉，捂着后脑默默坐起身，雨落进他的眼里，实在看不清持剑的人，只看到了满身的肃杀。</p>

沈应离振袖掸飞珠水，甩剑停身，发尖坠着雨。他站稳，凝了片刻，忽然伸出手卡住少年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四目相对，沈应离看清了那双异色的瞳，他若有所思，沉默许久，揩去了少年颊边顺流的血，松开了手，缓声：“你是那只猫儿，我们有些缘分。”</p>

声音散入雨中。</p>

少年昂头看着，他有一刻恍惚，只看清了淡淡的衣摆，沈应离一身青衣，与春山撞了色，虽刚沐了血，但依然与他很适配。</p>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儿。</p>

尹满魂魄刚归位，一见满地尸体，差点就直接过去了。他抱住无鬼，撩了衣摆，哭丧着追上沈应离，怕被死人的血缠上，恨不得只有脚尖着地，“祖宗！您怎么把人给杀了！咱们，咱们不是来这儿找大巫的吗？”</p>

沈应离踏着水，神情寡淡，“我杀他们，是为了救你。”</p>

尹满受宠若惊，又想到是自己做错了事，缩了缩脖子。他刚要说些什么，听到身后那片地方齐刷刷一片拔刀声，而后又是此起彼伏的惨叫。</p>

尹满脸都白了，结巴了，“祖祖祖宗！咱们救不救啊，我看那里面还有中原人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