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援地方分所(1 / 1)
1968年初秋的一天,一鸣踏上了开往西北的列车,与他同行的还有“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们。北京站人潮拥挤,全是来给亲人送行的,女人们哭得稀里哗啦,男人们则持支持态度,希望年轻人到条件艰苦的农村去锻炼一番,成为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火车站一隅,知音前来送一鸣,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军挎包,里面装着一个搪瓷杯和一条毛巾还有一个笔记本。然后将一枚崭新的□□像章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翻过来,像章背面写着“知音”二字。知音将像章别在一鸣胸前,眼泪止不住地流,还像以前小时候一样,一鸣用手给知音擦眼泪,被知音的手帕给拦下了。
“到那边安顿下来,我就给你写信。”一鸣安慰着知音。
知音一直低着头,点头嗯了一声。
“记得给我回信。”
“嗯。”
“只要有机会我就回来看你。”
知音再也说不出话,眼泪止不住地流。
看着知音不舍的眼泪,一鸣心都碎了。
“叮……”传来火车即将开车的铃声和乘务员的提醒声。
一鸣看了看车厢的方向,回头,神情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不安。他想要安慰悲伤的知音,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局促不安地靠近知音,然后伸出紧张得有些颤抖的双手,想要抱一抱知音。但手伸到一半,又担心周围人看见,最后还是放弃了。
随着“呜”的一声鸣笛,火车缓缓启动,送行的人群纷纷跟着火车跑了起来,知音也夹在人群中。眼看火车越开越快,知音的泪就不听使唤地淌的越快。她隔着车窗喊着一鸣的名字。一鸣回应着她。
知音终于鼓起勇气对渐行渐远的一鸣说道:“一鸣,我等你,一年不回我等你一年,十年不回我等你十年,一辈子不回我等你一辈子。”
看着独自追到月台末端的知音,一鸣人虽然走了,可是心却永远留在了这里。
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列车终于到达了中转站宝鸡。“宝鸡到了!”不知谁喊了一声。趴在桌上沉睡的一鸣抬起头,睁开惺忪的双眼,强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刺得一鸣又赶紧闭上眼,他从桌上摸着自己的眼镜戴上,然后眯缝着眼往车窗外看,只见创建于元末明初的金台观映入眼帘。啊!金台观,张三丰修道之处,“宝鸡有个金台观,离天只有五尺半”这句话是一鸣从书中知道的。宝鸡不是终点站,绝大多数知识青年们将要去宝鸡周边,甚至更远的陕北农村去支援建设。而一鸣跟他们不同,他是来研究所地方分所支持科研工作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安排他来地方分所镀金,回去后成为重要项目的接班人。跟同行的知识青年们告别后,一鸣又踏上了开往陕北的列车。列车不知行驶了多长时间后,停在了一个听也没听说过的小站。一鸣走出火车站,地方分所负责接待的同志早已守候在那里,手里举着一个大字牌,写着“关一鸣”三个字。接待的同志非常热情,接过一鸣手中的包,与一鸣热情地握手后,带着一鸣上了一辆军用“解放”大卡车。透过车窗极目远眺,黄沙漫漫,四野八荒。一阵风吹过,扬起漫天黄沙,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远处,凹陷的大地上隆起一丘黄土,越积越厚,越堆越高。积成了峁,堆成了梁,又堆积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塬。卡车在黄土高原上行驶了几个小时后,太阳平西之时到达了地方分所。一鸣被安排住进了集体宿舍。稍作休息后,接待他的同志给他打来了晚饭,这是他今天的第一顿饭,是西北有名的油泼辣子面。一鸣早就听说西北的油泼面是一绝,迫不及待地接过碗一解口馋,但接过碗后他却望而生畏了。面条上一层红红的辣椒,让一鸣忍不住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左右为难,犹豫着是吃还是不吃时,同志说话了,说这是难得的好伙食,平日里一月才吃两三回。今天他们回来晚了,过了饭点,这是他托食堂的大师傅单独为北京来的专家做的。一鸣一咬牙盛情难却,道谢后准备开吃。同志又递上两瓣大蒜,说配上这个味道才正宗。一鸣尴尬地笑了笑,谢过同志的好意,说自己是南方人吃不了这个,同志这才作罢。吃过晚饭,洗漱完毕,一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知音写信。才刚到地方分所,一鸣就开始想念知音了。他一边写信一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是感冒,也不是情之所至,罪魁祸首是油泼辣子面里的辣椒。自小生长在江南水乡的一鸣哪里消化得了如此重口味的饮食,眼泪和鼻涕是辣椒给辣的。从此开启了一鸣与知音频繁的鸿雁传书。
一年后,“□□”愈演愈烈,地方分所的科研工作也处于半停滞状态。不搞科研的时候,科研工作者们就被安排到百十公里以外,偏僻的红旗公社去支援农村建设。
知音继父被扣上了“走资派”的帽子,被抓了起来,三天一小斗,五天一大斗,长此以往身体吃不消患上了恶疾,没多久就去世了。继父去世不久,母亲也成了被□□的对象。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没□□两回就病倒了,从此卧床不起。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全落在了知音的肩上,家境每况愈下。每当知音身心疲惫之时,只要看着一鸣送她的那块“英纳格”手表,就又重新获得了力量。亲戚和街坊四邻都对他们避之不及,生怕被连累。只有钱跃进时常帮知音解决一些生活上的困难,比如平日里搬个蜂窝煤、冬储大白菜,替知音背生病的母亲去医院,这让知音对钱跃进的态度有了改观。
为给母亲治病,知音跑遍了大街小巷求医问药。一次去郊区给母亲取药,回来时遇上了大雨,途经一水沟,不小心连人带车掉沟里扭伤了脚,赶不了路,还染上了风寒,发起了烧。第二天又赶上红卫兵找上了门,要带走大病初愈的母亲去□□。知音担心母亲身子弱经受不住折腾,于是便主动要求替母亲挨批。□□会上,知音一直坚持着“飞机”状姿态站立,加上生病发烧,□□进行没多久就晕倒在地了。钱跃进知情后,用自行车载着知音上了医院,医生诊断知音烧成了肺炎。知音这一病就是半个多月,也就断了和一鸣的联系。一鸣这边左等右等不见知音的回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此时,李之旬的到来,解了一鸣的焦虑之情。一鸣自来到地方分所后,结识了一名和他来自北京同一个研究所的老专家,他就是李之旬。二人去农村支援时,白天一起劳作,一起吃饭,晚上还住在同一个窑洞,睡同一个炕。
李之旬是北京科研所第一批支援地方分所的科学家。他身材消瘦,力气不大,但一点不娇气,就算生病了也不搞特殊,不请病假照样坚持劳作。一鸣感觉李之旬和他一样都是可以吃大苦的人,可以在灰尘里咬着牙工作、吃饭。李之旬也欣赏一鸣坚韧不拔的信念和深厚的文学功底。事情是这样的,一鸣支援的红旗公社地处黄土高原,不仅气候炎热,风沙严重,还特别缺水。平常连吃饭的水都紧紧巴巴,更别提洗澡了。晚上,四五个大男人挤在一个窑洞里,那汗臭味可想而知。这还不算,最难以让大伙儿难以接受的是跳蚤。大伙儿躺在床上睡不着,就开始闲聊起来。一鸣便开始跟大伙儿讲《林海雪原》。李之旬也看过这本小说,本不会有兴趣听,但一鸣将小说讲得绘声绘色,前后讲了两个小时,李之旬听得津津有味,从此对一鸣的文学功底和表达能力佩服不已。
李之旬告诉一鸣,他明天要回趟北京,有什么话或者是东西要带回去或是要从北京捎来的。一鸣便请李之旬去看望一下在同一个研究所里的知音,并托李之旬给知音带了陕北的特产:红枣和剪纸。
李之旬回到北京后,来到研究所,向领导做了工作汇报,并向所里同事打听叶知音,同事们告诉李之旬,叶知音受继父连累也被批判,严令她与“走资派”的继父划清界限,并限令她每天都得向单位领导进行思想汇报,而距上次思想汇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也不见她人影,领导正为此事生着气。这时,钱跃进来了,跟领导说了叶知音病了的实情,这才解除了误会。
十天后,李之旬回来后告诉一鸣,知音病了。一鸣便跟组织请假想回北京看望知音,组织不批准,还批评了一鸣一顿,让一鸣坚定政治立场,必须与“走资派”划清界限。一鸣担心知音身体,非请不可,一连几天泡在革委会办公室,领导最后还是准了他七天的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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