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一日婚期(1 / 2)
日益明朗的情感,在夜幕沉重的船港上裹挟了浓似奶油的霜雾,浪花划过船桨彼此的间隙时显得拥挤推攘,白色砖块垒砌的码头平台上,烟花绚丽的绽放着。
卢清宵披着黑色的夜行衣,像一个梦游者行走在荒凉的废墟上一样,她注视着几年前闭着眼都能走过的金色的沙滩,以及,那些拥抱亲吻的情侣,如今,海岛成了人类的居所,而对她来说,繁华是自然界的废墟。
她因无端愤怒而加快了潦草的步伐,就在脚步形似奔跑一般的时候,突然撞上了捧着粉玫瑰花的梁寂,两个人都以为是撞到了陌生人一样的退后几步。
“梁……梁寂?”她脱口而出,这个名字竟是如此熟悉,她不知为何,赶忙转过身去,自己一个人默念道:‘不对,我的表情,怎么会?明明是不相干,而且又那么的讨厌!’梁寂瞟了她一眼,将推开她的手揣入上衣口袋,然后不屑的再度回过脸去,卢清宵听到那熟悉的脚步逐渐因距离而减弱,心中长舒一口莫名其妙的气。
卢清宵好奇的转过头去,看到梁寂将手搭在巴赤鸢肩上,巴赤鸢笑着回过头,那是一种经济式的伴笑,他正过脸来,将食指与中指挑到帽下的太阳穴处轻轻一划,道:“很抱歉呢,你要找卢清宵的话,她并不在这里……”
卢清宵恍如隔世般回神转目,在那一刻在暗淡的黛色天空下,仓促的寻找着他的背影,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焦心,只是感觉如果不这样的话,好像马上就要面临一场永恒的失去似的……
‘是来找我的?不,不可能,我明明回绝了他那么多次,愚蠢,也要有个限度好不好?’她将帽兜死死揪在手心里,下拉,帽兜罩住后脑勺,她好像坚决不想让自己一丝一缕的头发露出外界被他感知到。
面对恭敬笑着的巴赤鸢,梁寂也不好难为对方什么,他将玫瑰花拍在手心上,不好意思似的轻摇着头,相同的笑也在他的颊上浮现了,只不过,巴赤鸢笑中有海鲜的腥甜,梁寂的笑里却仿佛是土耳其黑咖啡的那种酸苦,以及不自然的苦味叹息,那大概是一种喜欢的伤感。
“我知道,因为我没有找到她,所以,将军,能请您帮我给她带个话么?”梁寂镇静下来时,能从断了自尊的恳切中闻出那种失望的冰冻结了爱河的寒冷刺痛。
梁寂缓缓闭上那闪着琥珀色清光的瞳仁,只三秒,便重新睁开,他换了一种姿势,腿脚稍稍向后退,身子挺直,从胸膛输出一口长气,将玫瑰花的纸筒庄严的捧在手上,拿出男子一本正经的姿势说道:“请您告诉她,无论她离开多久,这里有个人会一直等她回来,等她回来之后,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巴赤鸢点了点头,手捧胸口,鞠躬四十五度道:“您放心吧,我一定原话禀告。”
繁华在她眼中,不过转纵即逝的苍凉,她无心观赏却又忍不住回头望去,目光犹如窃贼,在他堂皇的身板下只得蜷缩在黑暗的躯壳中,她望见天空一颗绿色的烟花炸响,便再也不回头的一下子扎到丛林里去了。
今夜,她不会忘记,是她父亲因起义而被镇压,惨死为自由而付出所有的战场上的,三年之后。
那些作鸟兽散,归隐山林的精灵战士们再度被召集在一起,卢清宵早已密谋,要在某个日子推翻被梁寂默许了的血腥贸易工厂。
只是,她怎能料到,梁寂会亲自来港口找她,竟还,捧着不俗象征意义的花卉,难不成,真跟自己某个梦想中的他,在感情的红线上吻合了一见钟情。
森林中,某个被下了结界的空地上,数位父辈的精灵战士已经在集结了,她认得出来,红发野猪皮衣甲的是火的能力者赤盔跋,他庞大的身躯坐在橡木的木桩上,手握一柄插入泥土的麟角石制成的长刀。
一身素衣,头戴格子贝雷帽,留着齐耳绿发的青年是参谋青璞寒,他轻松的笑意下永远都是摸不清的无数陷阱,此时他正靠在一棵榆树上,招手向走来的卢清宵。
剩下的,还有十余年轻的战士,以及,一个紫毛的猥琐家伙,那家伙没有家族的名字,是卢清宵走访赤陵时在奴隶市场上高价买下的不知名物种,取名为卢灵鞘,是青璞寒的宠物(试验陷阱用的小白鼠。)
卢清宵沉默的走入了空地,这种熟悉的气味确实能让她感到比在人类世界更适宜的安心,但变了节奏的紧张也证明了,很快这里将有一场厮杀。
“卢乾的继承者,如果你再与那些人类在他们懦弱的堡垒里暖味不清的话,弟兄们很快就要不服你了,三年以来,我们像阴影中的老鼠一样,在充满废墟与泥泞的地下匍匐着寻找水源,寻找我们的生命,这里,曾回荡着我们亲人和朋友的交谈,已经不再了……清宵,记住我的话,没有一种自由和尊严,是能通过妥协得来的,杜绝仁慈,不然你会被陷下去,好在这一切,在今夜也即将结束,我们已经处在了人类政权垮台的最后几个时辰里!”赤盔跋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压向卢清宵的心坎,他用刀柄拍在她的肩膀上,道:“恐惧是软弱和无能的,好在,我们将战无不胜,占领人类的城堡之后,让一切回归初始,然后,重拾我们被蝼蚁所唾弃的尊严!”他攥紧了拳头,骨骼‘咯咯’作响,卢清宵伸出拳头,与他击拳,然后,两个人用拳头打在自己的胸口上,示意尊重。
赤盔跋脸上的阴云在那一刻重新被爽朗的笑容所取代了,他举起拳头向众精灵炫耀道:“好像回到了三年以前啊!这可是我们在武举时宣誓胜利的手势!”
卢清宵抬头望着赤盔跋粗鲁的狂笑,不禁叹道:“你这样,和那些虚伪的人类到底还有什么区别?”她转过身去,对着青璞寒的位置问道:“那个,非要在今晚发动总攻么?”
青璞寒掰下一根树枝,斜了斜视线,手撑在腰上,懒散的走出草丛,道:“清宵,不要怀疑战士的身份,人类对我族而言,是本该被抹去的污点,以他族的血液来侮辱我族的纯净,可是一种巨大的侮辱,然而,赤盔跋和人族的区别就是,他是我们这边的!仅此而已,我们目标单一,行动简单,计划周密,只有一点困难,那就是,杀掉默许维克多公司在岛上开血腥工厂的那个受益者!毁掉工厂还我族自由!”说着臂力一颤,缩后拉伸,在卢清宵视线中划过一抹锋利的弧线,霎然时,树枝直接被投掷到树上的瘤子中央巨大的树洞中。
青璞寒拍拍手用肩膀碰过她的肩膀,擦身时道:“你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只能是这一边。”话音冷澈,不留修饰,卢清宵亦清晰的意识到局势的艰难,此时,没有让她选择与犹豫的余地了,她是起义者首领的女儿,是精灵族名义上的酋长,自三年前的镇压以来,她一次次向梁寂妥协,包括置办工厂,清洗低等种族,这直接造成了之后的屠杀。
‘同族们啊,如果说默许者的话,人类,哪里有我的罪孽深呢?如果不是我当年哭泣时心存的软弱与向人类这一陆地移民的绥靖的短见,哪里有我们如今生死不明的卑贱呢?’
再后来,青璞寒在沙地上用树枝画出了计划图,赤盔跋率战士们从正门向内里突入,卢清宵负责内应,不断与士兵周旋取消敌人的戒备,但在她爽快答应的时候,众精灵疑惑不解的望着她。
‘求求你们不要这样看我,我怕你们误解了我的好意,接近人类,可并不意味着纯粹的背叛的恶意,可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依然底气不足以至于千言万语都化为了一时的呢喃。’
卢灵鞘的声音,在她的耳畔荡起:‘为何从你这里感受不到因对人类愤怒而停顿的感觉呢?难道,你默许了你的背叛,再或者是,你已经深深的爱上了,某个人类?’
卢清宵娇小的身子在宽大的袍衣里不住的发抖起来,她受不了同族的拷问,某种感到恶心,却始终萦绕在心田的情感,仿佛正在生成似的。
她压低了帽兜,向人类世界的方向走去,迈出结界时回头对他们道:“我会注意隐藏自己的身份的,绿色的烟花,是准备就绪,红色的烟花,是准备攻城,紫色的烟花,是人类溃败,金色的烟花布满天空时,记得宣誓我们的胜利,而人类腐烂的像瘟疫一般的政权,在那一刻已经在世界的表面不存在了!”她转身,义无反顾的踏出结界,哪里需要什么伪装,她只需要一句话,便可以轻轻松松的进入人类的世界,只是她已经恋上了这个世界及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不过她不敢承认而已,因不敢承认,而将那些情感统统归于人类丑恶的虚伪。
梁寂给水兵开的盛典,依然在这里持续着,梁寂像是在等谁一样,迟迟不肯宣布落幕,那些水军,很快就纸醉金迷的一醉不起了。
当日入夜,白色的银屏打出欢迎的标语,白色的光将花园里栽种的白纹草都染成了浅绿色,在两个花园中间,那由十八层台阶组成的城堡大门,正无私的为人类敞开着,卢清宵打扮了一番,她知道自己的责任,而那种苦闷,也在一分一秒的蚕食着她的心。
镀了金片的弧形大门,水晶的吊灯片片闪烁耀眼的高贵银光,背对着水晶灯的前台服务人员,身穿棕红色的礼装,梳着轻快的背头,站在檀木的接待台上,向每一位身穿贵装的宾客点头哈腰。
夜色浓了,街道上,路灯亮起在殷红的蔷薇花丛间,徐徐海风,吹过坡面的一条条山上的城市大路。
卢清宵浅金色的长发打成了前直刘海后卷松鼠尾巴的发型,她戴着一顶乳白色牛仔宽帽,帽中一根黑色的牛皮扎带后绑着两根浅蓝色的羽毛,系着粉红色缀银色珍珠的围巾,一身亚光浅粉色风衣,高光银蓝色褶子内连衣裙外,系着一排铜环扣与皮筋,她厚底褐色牛皮长筒靴打在汉白玉外水晶罩子砌成的楼梯板上,发出轻而脆的‘哒哒’声。
她与前台接待者交谈过后,接待者掏出一张请柬,微微后退,双手撑在柜台上作为支点,躬身道:“卢小姐,请柬卡请您务必收好,在下期待您今晚的演出。”她面无表情的接过卡片之后,轻叹一瞬,稍作陪笑,笑容显得苦涩了些。
“谢谢你,我会努力为今晚的兴师晚会准备节目的!”说完之后,她绕开柜台,脚步上提,生硬而麻木,周围不乏有一些肤浅的歌妓喳喳的议论声,她们口中的她的身份,是从天上到地下都有的……她当然没有理会,这里有多熟悉了呢?嗯,就跟从自己家里的中厅里漫步那样简单。
梁寂坐在办公室中,倚着宽大的皮椅,手指不断的揉着太阳穴,轻闭双眼,他刚刚打发走了维克多公司的推销人员,此时又听到了熟悉而恼人的敲门声,他自然没好气的说道:“请进来。”
门口,是仪仗人员,梁寂懒懒的抬了下眼皮,道:“军队的事有将军去管就可以了。”仪仗人员深鞠一躬,道:“不是军队,是,卢小姐!”梁寂立马从椅子背上挺直了身子,向饿狼一样扑向桌子,他急切的追问道:“她在哪里?是找到了吗?”仪仗人员叹了口气,道:“我们都很荣幸的是,她想开了,她决定为水军进行歌舞表演,在下今日仍很清晰的记得,三年前她……”梁寂用金砖一下子打响桌子,声音盖过仪仗人员的声音,道:“那她现在在哪里?”仪仗人员再度躬身:“她,现在在天台,距离歌舞表演正式开幕还有不到一个小时,需要在下去通知她做最后的彩排工作吗?”
仪仗人员起身时,梁寂已经站在衣柜前了,仪仗人员知道自己不能打扰他重燃的志趣,便稍带作揖,退去,梁寂将头埋在衣服堆里,道:“走之后,别忘了通知那些来演出的歌妓,今晚舞台上没有他们的份了,去把他们都打发掉吧!”仪仗人员轻声掩门道:“遵命。”
夜晚的天台上,四周四台银色的信号灯交织辉映,天幕上蓝宝石般深沉的寂寞凝聚着古老的愁绪,一排水鸟归巢,在海与天交接的地方划过一道反射月光的凌厉锋芒。
梁寂爬上楼梯,穿着一件蓝白色格子内衣,一件丝绸高光银色燕尾礼装,朱红色的制式长裤与擦的锃亮的橙色皮鞋,他捧着那用纸筒包着的粉色玫瑰,轻声走在洒满银霜的地板上,水晶碎屑织成了呼吸的清丽,犹如明月投映于雪山湖泊,眺望银河都缀满了群星。
“我把来演出的其他人都辞掉了,今晚会是个很美的夜晚呢!期待吗?”他将玫瑰连同包装纸递给了卢清宵,用颊上满布红晕的笑意拂去了她心头的顾忌。
当她接过花朵的时候,就听到一声巨响,一枚绿色的烟花从远方腾空而起,绽开绚烂的巨轮。
“喜欢吗?那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哦!记得你在三年前就曾说过,你喜欢绿色的东西,当清泉流过绿意的时候,就好像一种特别的音符。”他将温热而柔软的脸颊靠近她的脸,伸出手指向流星与银河交汇的地方,道:“看那在银河上跳动的星星,像不像清泉淌在金绿色的花丛中呢?你的手好冷,刚刚一定被冻僵了。”他心无旁骛地将她的爪子直接塞进了自己的怀中,闭眼微笑,笑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忘却了所有的悲伤那般,如幼童般甜美温存。
他抓住她的手腕,将那手掌贴在他炙热的胸膛上,道:“你因外界的麻木而冷却的温度,就由我的胸膛来温暖好了,在你解除冰封,感受到我心跳之前,我可不允许你放开。”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触摸到男人的心跳,她的确感受到了那种,如此强劲,喷薄,不顾一切的力量,厚实,却能让她痴醉而瘫软。
如果她还能想起那个命令,那么想必她会直接掏空他的心脏,这样的机会,对杀手来说简直千载难逢,但她没有,她那空虚的心,被他跳动的鲜活血液,填了个一点不剩。
为什么,这种时候,越是想说话,心里就越是如滴血般的痛呢?梁寂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不想欺骗的人,这种感情甚至压过了对同伴以及亲人的思念,对自由的呼唤,对生命的渴望……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将我的心独占了呢?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那些人类常说的爱?
如果是的话,为何旁观时感觉甜如蜜糖,爱起来时却痛如刀绞?哦,人类为何如此疯狂?为什么?天知道是为什么?等我意识到我错爱你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你的面前,结结实实的接触到了你的温度,如同幻梦一般,演绎的却如此顺理成章,遥望天空的时候,我的目光和你齐平,那里没有忧伤,没有歧视与互相伤害,心静时,眼前的一切都灿若星辰,仿佛月光将我们包围,而灵魂就将睡去,在看不到光的黑暗里,等待着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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