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葬情人劫 一(2 / 2)
王明珞低头,目光抵在刘娥的衣角。笑容略有涩意。
原来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若我出现在她面前,她会……很尴尬吧,也许,也会有些自卑吧。我不想她勉强自己。”
刘娥顿笔,将视线从纸卷游移到王明珞的脸上:“你们这些小姑娘,总是闲得无事伤春。本宫倒不觉得她是那么拧巴的人!”若真觉得自己卑微,刘于心哪有胆量敢在射宴上拦下那一席话?
“皇后娘娘?”王明珞不明就里。
“明珞,看人要看她的眼睛,眼睛里住着心,是不会说谎的。本宫认真看到过刘于心的眼睛,她……”刘娥顿了顿,“不说也罢,这个该你自己去发现的。”
刘娥说话的功夫,终于把纸卷写好了。她拿来凤印扣在纸页上方,满意一笑,还待再说什么时,又一轮锣声敲了起来,显示到了新的时刻。
她挑挑眉,时间过得真如骏马飞奔一般。圆着唇瓣,轻轻呼气吹干墨迹,随后又道,“好了,时候不早,你退下吧。”
“是。”王明珞做万福,告辞。
却在起身走向中庭时,听到身后的刘娥不紧不慢地念着:“宫女刘于心,勤勉聪慧,博学广知,理宫人规制之纰,献改革之计,本宫念其能,即刻晋升为司籍司司籍,掌一司之政务,钦此。’
“这是本宫今日要下的懿旨,本宫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说给你听。”
“!”王明珞不顾仪态,猛然回身看向刘娥。
刘娥早猜出了她的反应,面色稳重道:“明珞啊,你的使唤丫鬟本宫要了。”
“……”王明珞的心情转了几转。由最初的惊讶再到回归平静,她的心口隐隐钝痛,各中滋味盘旋其中。
良久良久,才想起来需要向回应皇后娘娘的话,急急地道:“被娘娘看中,是刘于心的福气。”
说话时,王明珞的眼神明亮,犹如泛起一汪清泉。
“明珞。”
“在。”
“今日午后,本宫准许你在后花园里走动。”刘娥勾了勾嘴角。
“啊?……是。”王明珞答应道,心中好生奇怪,一脸莫名地走出殿门。
她离开坤宁殿后当然是要出宫回刘府的哇,怎么会去后花园里闲逛呢?
“……”刘娥没说话,笑望着王明珞离开。
殿门重新被关合,刘娥开始用指肚敲着矮几的桌角,哒哒的声音像极了巴蜀的山歌调子。她的眼角飘过写完的懿旨,心情甚好,冁然一笑。
“刘于心,这一关,算你通过了。”
***
从坤宁殿走出来时,王明珞在石阶之上停住了脚步。
她嘴角微抽,有些啼笑皆非。
原来皇后娘娘是有心为之所以才说刚才那番话多么?
她的迎面赶巧走过来一位穿着粉紫色长衫的宫女,那宫女大概是领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前来此处。在见到她后,那宫女在石阶下方僵住步伐,面色诧愣。
正是刘于心。
一别不见期满十月,王明珞与刘于心默契地谁都没开口。
一个仰头,一个俯首,两两相望着。
于心看着王明珞,她的小姐依然没有太大的变化。美人如花隔云端。王明珞迎着光芒,衣着上的华彩丝线在光线下闪闪熠熠,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而王明珞同样也在观察着于心,她的小丫头倒是变化不小。退却了少女的青涩,五官精致许多。眉目画有自信,气场也不再羸弱。就连个子也长高了几寸,唯有依旧平坦的胸脯,能找到些许往日痕迹。
王明珞一步一步走下台梯,停在于心面前,锁着她的眼睛。
原来娘娘说的对。
从刘于心的眼睛里,她能看到坚定,却看不到卑微。原来她早已不再是那个脆弱的小丫鬟了!
“真好。”王明珞莞尔轻笑,感慨着,“我在后花园等你,你从坤宁殿离开就去那儿找我吧。”
“噢。”于心应了一声。
她本来并不知道王明珞为何要对她说“真好”,直到领得皇后娘娘的旨意,才觉得王明珞所指的是她晋升为司籍的事情。
于心从坤宁殿出门,暂别众人,一路小跑到后花园。由于不想王明珞久候,赶到时,她还小喘着粗气。
王明珞正站在一株桃树下方,抬手压低枝头,闭合着双目,轻嗅最早绽放的花簇。
听了眼前人的呼吸声,她张开眼睛,手劲一松,枝头被重重弹回去,牵引整株花枝摇摆起来。有零散的花瓣禁不起这样的折腾,纷纷掉落,散开在空中。
“恭喜你,刘于心。”
王明珞的目光追逐着落在肩畔的桃花,向上抬头望着桃树枝头,声色滟羡:“你呀,就像这株桃树一样。即使有外力摧残,可春好处,谁也挡不住它花开满枝桠。”
“小姐……”于心习惯性的开口回应。
王明珞却是摇了摇头,走上前去,用食指堵住于心的唇,指尖还留有触摸桃枝的草木气息:“你是执掌尚仪局首司,官拜七品的司籍大人了,早已不是个益州王氏府的小丫鬟。不该再继续叫我‘小姐’!”
说罢,美目流转,平视于心,坦荡一笑,“叫我王明珞吧。”
揽月台后,王明珞一直回避与刘于心的见面,因为她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个人。
直到今日,得见皇后娘娘的点拨,得见于心眉眼中的自信。王明珞终于明白,也许自己依然是那个笨拙而柔弱的王二小姐,然而刘于心却不再是那个低贱轻薄的小丫鬟了。
所也是时候该为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寻找新的定义。
“小姐……”于心十分抗拒,不肯改口。
她是坑害王明珞的罪人,凭什么可以这样叫呢?
她配不上。
“可我不喜欢你再叫我小姐。”王明珞认真地说,“我的人生,遇见了三个刘于心。
“第一个,是我喜欢的,事事护着我的小丫鬟。她死在天禧二年的深冬里。
“第二个,是我恨着的,给我下药的陌生人。她死在揽月台坍塌的那一刻。
“第三个,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得到皇后娘娘肯定的司籍大人,她正活着。”
“!”于心睁圆着眼睛,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整个人愣在原地,像一头木雕的呆鸟。
王明珞好气一笑,调皮地眨眨眼睛,唇角笼着沐春的璀璨阳光:“刘于心,人行上路,你我皆与益州诀别。我尊重现在的你,也希望得到你的尊重。所以我不想再听你叫我‘小姐’。”
王明珞的语气轻便,字字珠玑。她是真得对过去释怀了。
于心心里乱糟糟一团,感觉胸口有很多莫名的情绪,饱满得仿佛要溢出来。她又焦又虑,忍不住开口道:“小……唔!”
王明珞赶忙用手堵住她的嘴。
“你不想叫我名字吗?”王明珞佯装懊恼,蹙眉发问。
当然不是!
于心的杏圆眼睛鼓得像个大铃铛,猛地摇头。
她想!
当然想!!
非常想!!!
“呵,”王明珞拿出了曾经的小姐架势,“你得保证不再提‘小姐’!我才会松开手。”
她鲜少发大小姐脾气,仅有的几次态度强硬,都是不得保证不罢休的坚决,于心根本拗不过。
默契就是她懂她,她也懂她。
于心心头暖暖的,重重点了点头:“喔。”
阻止的力度渐渐消失。王明珞松开手,歪着脑袋,静静地在等待着。
在她的注视下,于心死死咬着下唇,小脸通红,唇上显出一痕红色,似是咬出了血。
“王……明珞。”于心生硬地叫。
虽不熟稔,但念出这个名字时,她的心里竟然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嗯。”王明珞应声笑。
“王明珞。”为了确认心中的感觉,于心再次喊道。
“嗯。”王明珞再度回应。
“王明珞!王明珞!王明珞!”于心就像上瘾一般,执拗地,不停地在呼叫她的名字。
“我在。”而王明珞丝毫不恼,每一声都有回应。。
于心念着念着,眼泪突然噼里啪啦蹦了出来。但哭泣的同时,她也在笑,笑容十分灿烂。
千帆过尽,潮海升平,和风霁月……再多美景都不足以形容于心此刻的心情。
她努力向上攀爬,原来不仅仅是为了向龙清嫣复仇。
更是为了有朝一日,他人能平等看她。
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平等看待他人。
***
送别王明珞,于心心情大好。
“我真蠢,像条猪尾巴似的,总在原地打转。”她吐槽自己道。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纠结十分可笑,索性放声哈哈笑个不停。
笑够了,于心摸着肚子倚着桃树枝干,渐渐滑坐下来。
她闭上眼睛,感受每一缕透过花间的阳光,宛如一双暖和的手,抚|摸着她的发旋,眼帘,唇角,锁骨……
这种暖,就像一路走来帮助过她的许多人一般。
“王明珞,杨素,郑尚仪,张尚仪,皇后娘娘……”于心一一数道。
她无比庆幸着自己与这些人的相遇。
当她深陷泥沼浑然不觉,总会有人为她抛来缰绳。而她需要做的,便是顺着缰绳而上,重新审视自我。
那些帮助过她的人,都是她一生的宝物。
她不仅受到她们的照顾,又受着她们的影响。
一朵桃花调皮地落在于心的鼻尖,于心重新睁开眼睛。她俏皮一笑,嘟着嘴将花瓣吹走,也吹走了数月来的郁郁心情。
从今日开始,她会是一个全新的刘于心。
“啊~”于心伸了个懒腰,坦然地抬头仰望阳光。随后伸直了双|腿,拍了拍浮土重新站起,毫不犹豫地朝着司宾司的方向走去。
只要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要去找杨素,做主动的一方。
……
凭着心中的冲劲,于心一鼓作气跑到了司宾司。
因为宫规改革的缘故,司宾司今年扩招了普通宫女入司。于心已有数月未来此处,入门后,她看到的竟是一些陌生面孔,倒也少了些尴尬。
只是……
于心颦眉,总觉得司内的状况有些异常。
小宫女们步履慌张,在院内来回穿梭。脸色难堪,全然不顾有失仪德。
而郑尚仪绝不是宽泛标准的人,宫女们的仪态一直是她的考核重点。司宾司究竟出了什么大事?才吓得整个司的宫女们全都花容失色。
于心疑惑的时候,正巧有位小宫女走到她面前,她立即绕到小宫女前方,堵着问:“这位宫女,司宾司发生了何事?”
小宫女身体颤抖着,见于心的服饰头饰较自己高档许多,可见是一位惹不起的上阶女官。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听说宫里发现了一具白骨,大伙儿不清楚身份。内侍省不知为什么叫寇司宾去辨认。然后等寇司宾回来时,她就……就……”
说到这里,小宫女开始吞吞吐吐,但看到于心并不打算放走自己的样子,面上略有着急。
“你跟一个外人说那么多做什么?”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于心后方响起,于心十分讨厌地翻起个白眼。
“龚女史。”于心转过身,打招呼道
见龚妙莹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随后不情愿地做了觐见上官的礼节:“刘司籍。”
宫人晋升的消息向来是六尚之中传得最灵通的事情。
于心挑挑眉毛,接受了龚妙莹的行礼。
“刘司籍今日刚刚升职,到咱们这儿是来讨贺喜的么?”龚妙莹呛口。
“嗯~就算是吧。不过看来龚女史没什么想表示的,倒是本官热脸贴冷屁股罢了。”于心可不接龚妙莹的话茬儿,将话头变成蹴鞠踢了回去。
“……”牙尖嘴利,哼!龚妙莹气得脸色黢紫。
“龚女史,今日司宾司的失态,事有反常,我再问一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于心施压道。
龚妙莹吸吸鼻子,不甘心地回复道:“今日,在宫中废弃库房里发现了一具白骨。内侍从白骨身边的名牌判断是去年失踪不见的莫一阔,”说着,她瞄了一眼于心继续道,“不知道刘司籍对此人还有没有印象?就是去年射宴开始前偷偷潜入司宾司的内侍。”
“!”于心心中大震,表面保持着不动声色。
龚妙莹没察觉什么,继续说道:“因为化为白骨,无法保证他与名牌身份一致。但不知为何,内侍省叫了寇司宾去辨认白骨身份。寇司宾回来的时候,说身体不舒服,把自己关在司宾殿一关就是一上午。
“刚刚,有宫女看到殿内有黑烟冒出来,寇司宾也在那时候砸破窗户爬了出来,喊里面走水*了。”
“司宾殿怎么样了?”于心急迫问。
“幸亏发现得及时,司宾殿没有损坏。刘司籍来之前火刚刚扑灭。只是殿内的资料被烧毁了许多,少不得忙前忙后清理损失。”
“寇司宾现在何处?”于心弯着眉,龚妙莹一定要她问一句答一句嘛?
“已被郑尚仪和杨女史押着,寻问事情经过呢。”龚妙莹态度不敬道,随后瞟了一眼身旁拿错卷籍的小宫女,绕过于心,抡起手臂招呼着:“唉唉唉!不是那套书!你要我说几遍才能记住!?”
小宫女被她吼得一愣,连连说着对不起退了回去。
龚妙莹跺脚,装作繁忙的样子,酸气道:“刘司籍,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其他的您去问杨女史吧。如果没问题,能放妙莹走了么?我还有事情忙着呢!”
“……嗯。”于心心中添堵,也只得点头答应。
她看着龚妙莹走入宫女之间,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心里犹如身处兵荒马乱的战场。
白骨……莫一阔……寇司宾……还有刑润知……总觉得有什么关系正在渐渐联结,促使事态变得无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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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水: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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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笔铺垫得差不多,我要开始收一大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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