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枣双花粥(六)(2 / 2)
谢俞离开胡府前,只含含糊糊地说是外出办事。如今胡老爷回想起来,大为顿足:“他倒见机得快,分明是弃主先逃!倒可惜了——不知道抓住他有几分功劳?”胡太太却嗤之以鼻:“一个奴才,抓住又怎样?我看是恐怕是他卷了主家的细软才逃之夭夭。仔细给我看住那小子才是正经!”
胡太太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穿着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的高贵模样,哪里还记得起来肖宽在信中“待之如常,不可为彼觉察”的叮嘱,当下就以修缮客房为借口,将季同叔和晨鸣撵到了一处荒偏的院子里,门外派了几个健壮家丁日夜看守着。
在过去的十二年里,季同叔身边何时少过迎奉的笑脸?生平第一次见识胡太太翻脸的速度,真真令他不寒而栗。直到这一刻,他才体会到了书中所说的“世情冷暖”是何种滋味。
虽然主人没有明说要待季同叔主仆如何,可下人们哪个没有眼色?一日三餐变得缺盐少油,进而拿剩饭馊菜充数。看守的家丁肆无忌惮地大声嘲笑,甚至呵斥。不再会有热水送来,即便晨鸣自己提水去烧,也要为几根柴火而恳求许久。晨鸣气得要去找胡太太理论,却被季同叔拦住了。如今他连院门都出不去,难道还猜不出来什么么?
季同叔饿得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晨鸣急得不得了。幸而胡太太只是吩咐要严加看管季同叔,使得晨鸣能够趁着半夜倒便桶的机会,偷摸到厨房里找吃食。说来也巧,重阳节时,胡府也收到了无相庵送的果子干。不过胡太太倒底是帝都长大的,虽然嫁的不咋地,可帝都官家小姐的做派却没落下,怎么会看得上这种粗滥吃食。所以,一罐子果子干只浅浅地用了一层 ,剩下的也没仔细封口便弃在厨房角落里。
季同叔吃了发霉的果子干上吐下泻,胡太太这下害怕起来,生怕给侄儿交代不了,赶紧找来郎中。而就在第二日,失踪许久的谢俞突然出现了,同来的还有县太爷。原来,就在七日前,皇上下了御旨,夸赞定北公“功卓勋厚”,乃大雍朝的“护国良臣”。既然是“护国良臣”,怎么会和“逃逆”挂上钩?皇上金口玉言,难道是玩笑的么?只是浦阳县地处偏远,直到今日才将公文送到县衙里。这下,胡太太算是傻眼了——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皇上算呀!
谢俞见自家金尊玉贵的少爷病得奄奄一息,当场发飙,将寸厚的木门捏成渣渣。胡太太又惊又怕,一口咬定是无相庵做坏的果子干是元凶,更将空依扯进府里,死活要让无相庵担上罪名。却不料空依年纪虽小,气性可不小。不忿于胡太太的强泼污水,空依毫不客气地戳破了她编的谎言,也让晨鸣憋了好久的气撒出来了。
当晚,在县太爷的“热情邀请”下,季同叔搬到了县衙养病,清醒之后才晓得了其中种种变故。其间,胡老爷夫妇数次上门求见认错,就被谢管事挡在了门外,任凭胡太太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而在养病期间,季同叔收到了父亲派暗卫送来的口讯,要他返京时“务必谨慎”。他与谢俞反复商量了许久,并不明白内里的详情,只得小心安排布置。
数日后,季同叔养好了病,便要返回帝都了。他爽快地接受了县太爷派人护送的“好意”,带着谢俞和晨鸣,一路光明正大地顺着官道返京。而暗中,谢俞将暗卫分别布置在每日途径之处,一旦情形有变,他们便可以在暗卫的保护下迅速离开。没有人会觉得这样的安排是小题大做或者多此一举——再怎么看不上承恩公,可毕竟是同族,对于皇帝的做法,定北公还是颇有些“兔死狐悲”的警觉。
临行时,季同叔执意要去无相庵。这两个月里所发生的一切,远远超过了过去十二年间他对人情世态的认知。从高高在上的巅峰落到三餐难饱的境地,再到如今的峰回曲折,他对“真情”和“假意”有了不同与以往的看法。如果说,这场遭遇令他懂了“世态炎凉”,那么空依带给他的就是寒冷中的一缕温暖,令他那颗浸在冰水中的心不会冻僵。
晨鸣挥着马鞭,一下一下地甚是自在。没有见到空依,他觉得有些遗憾,可想到就要回到熟悉的帝都了,就开心地想要跳起来。
拐过一道山梁,一串清脆的笑声从山涧那边传来,带着飘飘忽忽的回音。晨鸣勒住马缰,站起来踮着脚尖看,“少爷,好像是空依小师傅。”
季同叔掀起车帘,向晨鸣指的方向望去。就见在山涧下另一边,三个小尼姑背着大大的竹蒌,一边拾柴一边说笑,很是快活。
“拾个柴,也这么开心么?”季同叔喃喃道,声音低不可闻。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几个小尼姑的面容,也就不知道哪一个是空依。笑声中充满着轻快和肆意,这令季同叔沉闷的情绪微微得以舒缓,一缕不易觉察的微笑浮现在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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