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糕(一)(2 / 2)
不灵听了这话,略略有些尴尬,抬头见周娘子满面春风的样子,不像是在调侃无相庵冷清,便也不再多想,转而问道:“到底何事,能令你欢喜成这般?”
周娘子也不掖着,大大方方地坦言道:“你是晓得我家的丑事的。这几年我见都不曾见过那个男人一眼,却年年不得不低头送去一大笔银子,还不就是因为他家里势大么?我原以为这辈子就得这般窝囊的过了,没曾想老天开眼,居然让我看到了什么叫恶有恶报!”说着说着,她居然哽咽起来。
许是曾经有着类似的经历,对于周娘子的不幸,不灵颇为同情。见她说得激动,满面通红,双目泛泪,忙轻拍她肩膀安慰。
周娘子低声抽泣了几下后,渐渐缓过神来,接着道:“那个男人当初只图谋我家的茶馆,生生瞒下了已娶一房之事,又骗娶于我。因为和离不成,我爹憋着一口气,活活把自己憋死了。我也只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混活着。每年到了腊月十五,他都会派人来那银子,少一分都不行。你看看,我哪里是他明媒正娶的娘子,居然还不如个铺子的掌柜!”
不灵静静地听着,听周娘子诉说自己的委屈,也回想着自己的委屈。
“可这个腊月十五,我在铺子里守了一天都没等到来取银子的人。一直等到腊月二十,才来了个小厮,将银子取走,样子还慌里慌张的。我就纳闷啊——以往一天都不差的,今儿怎么吃错药了?后来,我就打听——居然真给我打听到了!”周娘子兴奋地“啪”地一拍手,提高了嗓门:“你猜怎么着?原来那男人的三间铺子被官府封了两间,还有一间也被勒令停业了。那一房从上到下乱了个套,好似马蜂炸了窝呢!嘿嘿!”周娘子解气地大笑两声。
“怎会这般?”不灵吃惊得不得了,“听说那人是胡老爷的亲戚,依靠奉承胡家得势,就连在县太爷跟前也有几分脸面,怎会封了他的铺子?莫非他得罪了县太爷?”
“衙门之地,向来是无钱有理莫进来!当年我爹就是送得银钱不够,才没能以骗娶之罪告倒他。”周娘子冷笑道,“如今他的靠山——胡家都快要乱得沸反盈天了,县太爷哪里还会顾及他?”
“胡家?”不灵更加惊讶了,“你说的可是那个胡家?他家又发生什么了?”
周娘子嗤笑道:“除了那个胡家,还会有哪个?胡老爷仗着亲家舅子在朝廷做大官,就连县太爷在他面前也要低三分。这些年来,胡家做了不少祸害事,却被包庇得毫发无损。不过,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这不,现在胡家出麻烦了,你知道么——”周娘子故意拉长了腔调,幸灾乐祸地啧啧而言:“听说胡老爷和胡太太相骂得厉害,不但把房子里砸了个乱七八糟,胡老爷甚至叫着要‘休妻’!”
“休妻?”不灵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胡老爷发疯了么?若真休了妻,他胡家还能仗谁的势?”浦阳县城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胡老爷对其太太是如何“敬畏”的。原因嘛——无它,不过是胡太太有个从三品侍郎的兄长罢了。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拍门声。两人抬头,就见空依端着一个茶盘站在门口,微微笑道:“这是刚出笼的米糕,请周施主尝几块吧!”说着,便进屋来将一盘热气腾腾的米糕端在周娘子身前的小桌上。周娘子见那米糕切得棋子大小,雪白松软,顶上洒着细细的青红橘丝,开颜笑道:“好精致的米糕!”米糕入口即化,几乎不费牙齿就溶入口中,只余淡淡的米香和橘丝的清甜,令人回味无穷。周娘子连吃了两三块,方才放下筷子连声夸赞。
几口米糕下肚,周娘子方才愤懑的情绪平缓了许多,继续方才的话题。她并不避讳空依,许是觉得她还小,听不懂吧。却不知这个空依有颗两世的心,不但听得懂,还听得津津有味。空依一边慢吞吞地收拾筷碟,一边竖起耳朵听八卦。方才她在敲门前,已经偷听了一阵,还没听够呢!
“胡老爷有没有发疯?这谁知道!不过,听说胡家的铺子也被封了,有人告他卖假货。我还听说啊,胡老爷几番去拜见县太爷都没能进门去,可见这次他家的官司不轻啊——连县太爷都躲着他。”
“可这也不至于休妻啊?”尽管不灵对于跋扈的胡太太并无好感,可一想到休妻对于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心底一阵发寒。
“或许是因为胡太太的兄长这次没能帮他遮掩那些丑事?”周娘子无所谓地摆摆手,“可不管怎么说,倘若那男人再也仗不了胡家的势,老天就算开眼了!老天爷,你怎么不把他收了去,留他在这世上欺压良善?”最后一句话,周娘子几乎是吼出来的。
空依端着茶盘出门,一路走,一路琢磨方才所听到的一切。对于胡老爷夫妇相骂的事情,原本与众人无干。谁家没有吵嘴掐架的时候呢?可有意思的是,平素里时时比太太低一头的胡老爷居然吼出了“休妻”,这其中的意味可就深长了。她暗暗揣测——胡府的事端,会不会与那位奇怪的公子爷有关?很明显,他不但不是胡太太的娘家侄儿,甚至是普通人无法仰望的人物。
在空依看来,胡老爷要休妻,恐怕不是大舅子不肯帮他打赢官司,而是大舅子本身出了问题。倘若是那位公子爷的手段,来个釜底抽薪,令胡太太的靠山出了闪失,甚至影响到胡家的生意,那么——胡老爷急于撇清关系而休妻,倒也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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