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膏（四）（2 / 2）

“您知道他是在哪里的铺子做伙计？”空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那怎么晓得？不过，肯定不是附近的县城，否则也不会三五年才回一次家。”薄娘子似是觉得邱家大儿在这点上不够孝顺，不由撇撇嘴。

空依想起前不久，何老太太派贴身婆子来给长明灯添香油时，随口提到的一句话，心里隐隐有了一点猜测，可又觉得这猜测太过渺茫。她心里有了初步的想法，但需要验证。不管验证出来的结果如何，总归不能让这件事不明不白。

陆娘子等人劝慰了几句，又说明天会一大早过来——无论如何，也要给无相庵壮个声势，不能叫那起子小人张狂了去。在不灵的好言相谢中，她们方姗姗离去。

待庵里只剩下自家人时，空依也顾不得给空净留几分面子了——她私心里觉得没必要遮掩什么，空净若不能在这件事情上知晓好歹，那将来也少不了要吃糊涂亏。她细细整理了一下思路，将自己所疑之处一一道出。

首先，这寻亲的，论理不是应该先到收养人家细细打听后，在诚意上门，好言恳求的么？可向今日这般打打骂骂地上门来索女，可真是闻所未闻。那样子，好似无相庵是什么虎狼之地，强绑了空净不还似的。这于理不通。

其次，那夫妇俩单只口口声声地要无相庵还他女儿，却只字未提见空净一面。难道他们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女儿现在长得如何？是丑是美？健康残疾？况且——这两人的外貌，与空净可无半点相似之处，哪有夫妻俩都是单眼皮，偏女儿是杏仁双眼皮的？

第三，蔚州距离冬山有六百里之遥。倘若如其所说，是家中遭了强盗而丢了女儿，那强盗如何能将六百里外劫持的女婴完好无损地丢弃在冬山下的道路旁，还穿裹着干净整齐的小袄襁褓？况且空净被山下邱家拣到时，正是十一月，一夜北风能冻死人，可空净却只是瘦弱，并无病恙。莫非强盗还好心地带着个奶娘，时时喂养照顾着女婴？

第四，那夫妇自称家底殷实，才会被强盗觊觎。如此说来，这家并非是这几年才起来的暴发户，可观其今日所言所为，比起暴发户来更不如。衣衫虽然崭新，可却都打着新熨烫的折子。仆妇虽然有几个，却个个没有规矩。这哪里像是有家底有年头的人家，分明像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一群乌合之众。

说到这儿，空依脑中中突然蹦出两个字——“骗子”，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无智师太正在认认真真地听她细说分明，见她脸色突变，忙问是否哪里不适。空依摇摇头，又思忖了片刻，咬着牙说出一句也吓了众人一大跳的话——“我怀疑他们是骗子？”

“嘶！”几声长短不一的倒吸气同时响起。

“骗子？不可能！”空净失声叫道。

“骗子？他们骗我们作甚？”不灵觉得没有道理——若说骗无相庵，是个有名的穷庵，没什么可骗的；若说骗空净，不过是个只会念经的光头小尼姑，可骗什么呢？

无智师太倒是似有所悟：“你们年轻，不晓得其中的厉害，以为骗子就是骗些钱财。真真厉害的骗子，专门拐骗妇人小孩儿，或者卖与人家为奴为婢，或者卖到污糟之所，更有甚者索性打残了小孩儿行乞，真个伤天害理！”

不灵质疑道：“若是骗子，他们不是应该好言好语地骗着我们相信，然后将空净交给他们么？怎会那般恶形恶状，令人生厌？”

空依歪着头皱眉道：“所以这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她苦恼地抓抓脑门，露出几分憨俏来，到不似方才精明伶俐的模样。

无智和不灵彼此对视，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丝震惊。这样的见识，会是一个乡下贫农出身十岁不到的孩子该有的么？无智不由再次仔细打量这个坐在屋子一角的女孩儿，两颊比去岁刚来时圆润了些，头发也由稀黄变得黑亮，眉淡淡，眼圆圆，如一流清澈见底的小溪，干净，透亮。这样的女孩儿，不寻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