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玉笼花（四）（2 / 2）

一路行来，还算顺利。虽然从小爹娘娇养，可我并不是不能吃苦。每日三沐浴改成了一沐浴，的确有些难受，但也忍了。车厢里地方狭小，摆不开贵妃榻，只能铺起三寸长毛的驼绒毡，也将就了。只是每日都得换新的纸马，那剪刀又老又钝，每每将我的手皮都皴破，实在苦不堪言。没办法，谁叫我妖术不精，还炼不出那种皮实耐用的纸马来，唉！

一路顺遂并不意味着一直顺遂。之前不是没有不开眼的，但那些小货色完全不值一提。可是，就在不远的前路，却有一个大妖怪——

碧鹤峡的柯大妖。

碧鹤峡是前往洞庭泽的必经之路。两岸高峰对峙，如鹤之双翼，直上直下，险峻异常。山上草木葱茏，满山碧色，与峡间长河相映成辉。其方圆百余里，都是柯大妖的地盘。

说起柯大妖，真不寻常，是个极为低调却很有本事的大妖怪。

柯大妖是何时修炼成形的，无人知晓。可他占山为王闯出名号来，却已有了五六百年的时间了。妖界向来推崇弱肉强食，能在一个地方盘踞五六百年而安稳如山，这本身就已经很显能耐了。

一般来说，妖怪并不等同于山贼，劫财绑票这等下三滥的事情是不大做的。偶有为之，也必有一些缘故，比如了结旧仇什么的。所以，寻常人从碧鹤峡经过，反倒太平。百余里水路，就着两岸明媚风景，喝喝小酒，吟吟风月，顺风时也不过两三天功夫罢了。

可是，对于怀揣宝珠的区区在下，怎么看都觉得碧鹤峡有几分凶险。这倒不是因为我胆小，实在是因为水族大会要召开的消息放出后，已经出了不少劫财害命的官司。天下水族不知凡几，想要在龙君跟前露个脸何其难也。所谓“本事不够宝来凑”，绝大多数水族妖怪都想通过献宝来达成心愿。水族是无限的，宝贝是有限的。将有限的宝贝投入无限的水族中去，岂能不有剁剁剁？就连南海章鱼将军的外甥都被剁去了八只长脚，硬是跟个肉球似的滚了三个月才滚回南海，却至今凶手未知，我等没甚背景的小妖如何不胆战心惊？

所以，虽说柯大妖并无凶名在外，但谁能说得准呢？说不定人家现在就等着宝贝上门呢！啊呀呀，这可如何是好？！

说到这儿，黄秋飞快地瞄了无智一眼，扭捏道：“说来在下也是个有福之人，三日前偶遇师太，觉得师太佛法高深，必能庇护在下。可是我胆小儿，不敢上门求您，只得一路跟着。这不，今儿恰逢大雨，我这一看，也就顾不得许多了，赶紧驾车过来，”说到这儿，他再次俯身叩拜，“请师太庇护！”

三日前，那是在秋霞镇上？空依回忆着——敢情那时她们就被盯上了。她皱紧眉头，冰冷道：“恐怕你找错人了。”

啊？黄秋瞪大了眼睛。

“你难道不知道人妖不两立么？遇到妖怪，我们只有收了的，可从没听说护着的。虽说佛门不杀生，可妖怪却不在内。”空依眯起眼睛，“你算是自己撞上来的，丢了小命也是自找。”

空依不过吓唬吓唬黄秋，谁料黄秋却直起身子正色道：“小师父，此言差矣！这三天来，我跟随两位，就是为了确认两位是否有除妖之心。据在下观察，两位身上毫无妖怨，可见从未伤害过一个妖怪。因此，在下才斗胆上前。”

说起妖怨，空依倒是晓得——亏得姚清给她普及过这些妖族常识。妖族天性敏感又小气，素来喜欢争强掐尖。两方打斗，若是一方被打死了，临死前会产生极强的怨念。这怨念就跟无形无影的丝似的，附着在对方身上，成为一个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的标记。死在手上的妖命越多，附在身上的妖怨就越重。当妖怨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妨碍修行，非大气力不能消除。这妖怨附着的对象不论男女老幼，也不分妖鬼人神，但凡杀了妖的，身上多多少少都会附上妖怨，如影随形。那些以除妖降魔为志向的修道人，往往是还在百里之外，众妖就闻风色变，顷刻之间纷纷逃之夭夭，就是因为他们感觉到了妖怨——这就好比一个暗记，点上了就消不掉了，日后同类一见，便晓得对方是个凶悍的，赶紧逃命去也。

“倒也细心，”无智点点头，“恐怕这雾也是你的手段罢？”

“师太明鉴！”黄秋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这马车是真的，可马儿却不像样子。未免惊着他人，所以以雾为蔽。”这点伎俩，糊弄空依还行，对于无智这样有道行的，还是太浅薄了。

“你既求我师父庇护，又何必前倨后恭呢？莫非妖怪也怕欠人情？”空依冷不丁地插了这么一句，登时黄秋的脸红得好似猴屁股。这下他可一点也不敢小看空依了。这小师父，犀利！他结结巴巴道：“实在是在下存了小人之心，还请两位勿怪。”

黄秋其实是个聪明人，不过聪明人也不一定总做聪明事。起初，他看出了无智颇有些道行，便想搭个顺风车，不管到时能不能真的帮忙，起码看在佛祖的面子上，大妖们也会掂量着点要不要出手。可他又拉不下脸开口相求，便趁着大雨布起浓雾，想通过一番装神弄鬼，令这师徒俩主动开口相求搭车。谁知？

谁知老尼姑眼神毒辣，小尼姑也牙尖舌利，一个回合下来自己就无招架之力了！

黄秋一边暗自哀叹自己的失手，一边却又心喜——看来这师徒俩还真有些本事。想到这儿，他面上更恭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