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金屑玉丝面（五）（2 / 2）

那妖怪一步一步靠近，面容在空依呆滞的目光中渐渐清晰。

他生得的确不俗。

剑眉入鬓，凤眼狭长，鼻梁秀挺，薄唇棱角分明。他肤色甚白，微微一笑，两颊便显出两只小巧可爱的梨涡来。这分明是一张清俊少年的俏皮模样——若是能忽略他眼中的阴戾之色。只是，那阴戾之色太过浓郁，使得整张脸都笼罩在一片不详的凶险之中。

结合两辈子的经验，空依都不曾体会过被凶残的野兽盯上是何种感觉——重点是凶残。上辈子就不提了，除了电视，她就没见过真正的野兽——动物园那种乖乖巧巧的只能算“家兽”。到了这辈子，冬山上的野兽是不少，无论是否开启灵智，空依都没少跟它们打交道。自打去年腊八节施粥后，她可开了眼界，算是与它们有了点头之交，无论是熊罴还是虎狼，看她的眼神都是极客气的。

因此，她从不晓得被凶残的野兽盯上是什么感觉。

她只觉得在那样的眼神下，全身的血都冻住了，手脚关节仿佛已经散成一滩，没有一个属于自己。头皮是麻的，呼吸——她已经忘了呼吸是什么，就连高喊一声“救命”，此刻都想起不来。她的魂魄仿佛在那一刻被惊飞了，已然飘飘忽忽地离开了她小小的躯体，在半空中惊恐又怜悯地望着她。

那个生得颇俊的妖怪一步一步，极有风度地慢慢踱到她面前，抬起头摸摸她的头顶心，“噗嗤”一笑：“小丫头胆子太小，怕是不好使。好在皮细肉嫩，佐个酒或许还可以。”

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在空依头顶上快速地晃了一把，却令她仿佛经过了一个漫长的百年瞬间。她觉得那手掌在下一刻就会化作森森白骨，长着锋利闪亮的指甲，“噗”地五指插进她的脑壳里，轻轻一提，便能掀起她的头盖骨，露出白花花的脑浆来。

也许是吓得人有些糊涂了，直至那手离开了自家脑门，又说笑般要拿她当佐酒的小菜，空依自始至终都没有躲一下，就连眼睫毛都没有抖一抖，直到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口太久而发痛时，那飘着半空中的魂魄才不情不愿地飘回身体里。

“你劫财不说，还要祸害人命么？”不知什么时候，那村姑娘子站到距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同情地望着她。

“娘子又说玩笑话了！”妖怪不以为意道，“我不过是见那纸做的马车有些意思，才拿来给你把玩。原想着这小尼姑会使那个，应该有些灵性，配得上伺候你。不料竟是个蠢笨的凡人，留着有什么用呢？”他歪头看向口中的“娘子”。这一刻，空依看得真真的——方才阴冷凶戾的眼神在对向村姑时，瞬间变得柔情似水，其中隐隐竟还带着几分小心的讨好。

村姑垂下眼眸，并不看他。半晌，方幽幽道：“之前你送我的丫鬟，不是蜈蚣就是蝎子，我不喜欢。这个小丫头，看着讨喜，是个做丫鬟的面相。”

空依有一股傻气，平素里看不出来，而到了关及小命的要紧时刻，方将那傻气表露得一览无余——她竟抬手摸摸两颊，面露疑色，傻傻地问道：“我这样的，便是讨喜的丫鬟面相么？”

对面两人皆是一怔，随即那妖怪哈哈大笑。见空依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他笑得更欢了，一边笑还一边指着她道：“原说你是蠢笨的，竟还高抬了你——居然傻憨得厉害！”他一挥手，“罢了，这傻子，吃了也伤肠胃。只是要委屈娘子了——你且将就下，等我再寻个聪明的来伺候你。”

此时恰有小妖前来禀事，他也不睬村姑要他“不许来祸害人”的反驳，摆摆手就出洞去。原先他对空依还有几分忌惮——无它，只是因为这剪物化形的法术的确需要几分能耐。他轻松地连人带车悉数掠了来，试探之后，发现这驾车的小尼姑丁点儿道行没有，实在不值一提。纵他往深里去想，可一来他狂妄惯了，二来自觉并不曾做过界，便应了村姑所求，留下空依小命一条。

就这样，空依在鬼门关上打了一个转，从“佐酒小菜”升级为“讨喜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