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七、牢饭(三十一)(2 / 2)
承泰帝已经将书案上能砸的,悉数都砸光了,心里依然愤恨不已。先前,他还觉着自己是被逼得不得不下旨查去谢侍郎,发誓以后必要设法找回这场子;而此刻,他却恨不能亲手剐了谢兼庭。
伺候笔墨的小太监,手上捧着自皇上怒火下抢救出来的几份折子,远远地跪在御书房一角,瑟瑟发抖。
这几份折子,都是向皇上哭诉要钱的。
有兵部的折子,参户部至今没有将戍边士兵的冬衣银钱和军饷拨下。眼见天气愈发寒冷了,倘北疆蛮人有动作,只怕戍边士兵有心无力呀!
有工部的折子,参户部至今拖延今年疏浚河道的银子。倘再不下拨银钱,就会错过今年的时机,只怕来年开春后会导致河道淤积,甚至漫堤淹田,酿成灾祸。
这一道道折子,先前并不见各部呈上,如今,见谢家要倒了,或是抱着“不踩白不踩”的念头起哄,或者想着赶紧拿投名状转换门庭,——总之,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各自心怀鬼胎,唯有小皇帝欲哭无泪。
承泰帝也委实想给自己两耳光子。
他不是不晓得谢家是摊扶不上墙的烂泥,可他万万没想到,谢家非但是烂泥,还是臭泥。如今,这臭泥溅到了自己身上,擦都擦不净,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他给谢家长脸撑场面,谢家呢,回报给他一滩比屎还臭的黄泥。谢家能有如今的富贵荣华,全系于皇帝一人。偏生,谢兼庭却将皇帝的墙角挖了又挖,可以说,这挖墙脚的铲子,还是皇上亲手递给他的。
暴怒之下,承泰帝再也不想着要拿谢家撑场子什么的了。相反,他下定决心,非得把谢家吃下去的,统统给挖出来。
据刑部案卷所载:“承泰十四年冬,户部侍郎谢兼庭及相关人员贪污受贿案,查抄额合计共白银一百三十万两,悉入国库。”
“谢兼庭判流放崖州。”
“平氏毒害庶子,不慈不爱,判杖责二十,入监五年。”
“谢烨出首有功,然其行有悖伦理,且毒害庶弟,不孝不悌,判革去功名,永不录用,流放百越。”
。。。。。。
在这其中,唯一没有提到的,就是谢兼庭的爱妾杏姨娘。
杏姨娘在得知儿子谢焕的真实死因后,发疯似地冲进平氏的院子里要拼命。自然,她还没冲到平氏面前,就被一干仆妇拧住手臂,一张俏比杏花的脸蛋,被揍得连猪头还不如。老爷倒灶了,杏姨娘的靠山没有了,这府里,还能像以往那般由得一个姨娘来撒泼么?杏姨娘挨了顿揍,被关进柴房里,连伤带吓,又给狠狠饿了几顿,撵出府后,没几日就死了,尸首被发现在侍郎府不远处的一道阴沟里,恶臭不堪。
至于戴氏,仿佛世上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女子,她的生,她的死,都不在人们的记忆中。她的父母,如避讳般绝口不提她的存在。她的兄嫂,除了彼此对望一眼,眼神中有哀婉,却毫无意义。或许,只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丫鬟,还记得她。
碧园,在戴氏坟旁搭起一间草庐,为其受坟。她无能为力阻止谢家人将戴氏埋在谢焕身旁,但她晓得,戴氏必是不喜欢的。那么,就让她为戴氏受坟罢,拔草填土,主仆一场,恩情不忘。
谢国公虽未参与到谢兼庭的种种罪行当中,然,身为一族之长,不能明察秋毫,有失察之责。
皇帝外甥的惩罚是:罚俸一年,责其约束族人。
谢平远几乎是一夜之间佝偻了腰,跟老了十岁一般。他倒不是心疼谢兼庭,而是为谢氏一族的未来而痛心不已。
谢家就好像一座虚虚搭起的楼阁,富丽堂皇,却毫无根基,唯一能仰赖的,就是皇上的亲情。然,细数所有涉案的谢家人,居然无一死罪。就是如贪墨巨大的谢兼庭,也不过是流放崖州。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皇上以赦免谢家人的死罪,了断了与谢氏一族的亲情。
谢家人太令皇上失望了。
而除此之外,侍郎府上还有一桩不明不白的人命官司有待最后判决。那便是乐仁堂的乐郎中命案。乐郎中死得不明不白,虽谢家矢口否认与之相关,乐家人却认定了是谢府杀人灭口,以便掩盖谢焕的真正死因,进而嫁祸给黄秋。在谢兼庭的供状中,对此是一问三不知,而当初接送乐郎中的管事,却在谢府事发后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便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刑部发下了海捕文书,满天下地通缉谢府管事,就看何时能归案了。
在谢平远看来,侍郎府一倒,谢氏一族能撑起来的就唯有自己这国公府了。然,自己还能撑多久呢?十年?还是二十年?放眼望去,谢氏的读书种子只在侍郎府里的那父子俩,如今反目成仇,就算不死,也绝无可能进入仕途了。
只怕,自己活着时,是没有可能看到谢家一门承续有望了!
想到这儿,他深悔不已。然,悔什么,却难以清明。悔不该放任谢兼庭内宠不修,导致家宅不宁?悔不该以势压人,强迫戴家嫁女不淑?还是悔不该事事为谢兼庭兜底,养大了他的贪婪和野心。。。。。。?回想起当初,他想要将谢氏一族发扬光大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雄心壮志,如今再看,却是可笑可叹。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