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二、倒霉的老乡（八）（2 / 2）

“夫子说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自然懂的，你莫小看了人！”乔魁难得一回梗着脖子顶嘴道。

乔老爹险气得发笑，好不容易拼命板住了面孔，方道：“娶媳妇是何等大事，你莫来瞎搅和。”

“爹也说了，娶媳妇是大事，旁人家如何会答应娶妞儿姐？就算真娶了她，他们会真心待妞儿姐好么？不会虐待她么？会让她吃好穿好不挨饿受冻么？会让她冬天睡炕夏天睡席么？妞儿姐病成这样，娶了妞儿姐，图啥哩？”乔魁见爹被问的说不出话来，又扭头转向娘，“不管旁人怎么说，妞儿姐对我是有恩的。小时候，我虽不懂事，却记得那日妞儿姐护着我抵挡野狗。妞儿姐救了我，自己却成了孤儿。这一次，也是为了护着我，才害得妞儿姐受伤。夫子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我受的是她的救命之恩，自当由我来照顾她一辈子。”

乔老娘怔怔地看着儿子，仿佛不认识他似的。许久，方回过神来，拉过儿子，好言道：“阿魁，你晓得一辈子有多长么？你晓得一辈子里要经历多少事情么？你现在觉得照顾妞儿姐不算什么，可是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就会很苦啦！”

“我不怕苦！”此刻的乔魁，完全不似那个时不时就要哭唧唧一下的小哭包。

“你心疼妞儿，娘也心疼她。可是，也不用你娶她呀！你好好读书，做了大官儿，可以买几个丫鬟伺候她呀！”乔老娘可真是苦口婆心呀！

“夫子说了，男女七岁不同席。我已经七岁了，要懂得避嫌了，可是把妞儿姐交给别人照顾，我不放心。万一旁人仗着妞儿姐不会说话欺负她呢？就算是丫鬟，也未必尽心。更何况，夫子说了，寒窗十年考功名，就算十年后我做了大官儿，可这十年里谁照顾妞儿姐呢？”

“有爹娘啊！我们可以照顾她啊！”乔老娘赶紧保证。

“可是——，以后呢？爹娘老了，气力不够了，还能照顾妞儿姐么？”乔魁此话一出，真堵得他娘够呛。她委实说不出“爹娘必为你娶个极贤惠的媳妇儿，自有她好生照顾妞儿。”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哩！

乔魁见爹娘除了翻白眼就没有什么办法，心里不禁暗暗得意。他虽是个哭包，却并非草包。这些日子来，村里人的闲话多少传进了他耳中，有说“乔家人这回可亏了，养了几年干女儿，却一朝成了傻子，这回可要抓瞎了”，又有说“只怕乔家正发愁呢，想着怎么把那傻子推出门去”，也有替他家辩解的“乔家人人品不错，当不止于此”，立马就被怼了个白眼“谁家也不是富得流油，怎会白白养个傻子？就那赵财主家，每年四时八节的，他妹婿次次不落地送好些礼来，不然，他怎肯养那外甥？”

乔魁听了，气得几要哭出来，硬是咬紧双唇，瘪着嘴去寻夫子吐委屈。真也多亏这位夫子不是个迂腐的酸学究，虽说学问一般，但为人行事颇讲道理，亦通人情。见学生来问，他就好生与他解释了几句，无非就是将圣人传的那些道理掰碎了，结合现实来讲。也不知他是高估了呢，还是低估了乔魁的七岁智商，总之，乔魁听懂了自己想懂的，将不想懂的一概弃之脑后，张口闭口“夫子说了”，打定主意要娶妞儿姐，“好照顾她一辈子”。

这个年代，最讲究尊师重道。见儿子一口一个“夫子说了”，纵心里恨不能将夫子拽来猛咬一口，嘴里却不能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无奈，乔老娘只得道：“现下，你还小，好些事，你还不懂。纵娶媳妇，也不在这几天，总要你十五六了再说。”她想着，等七八年后，儿子懂事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傻乎乎地闹着要娶妞儿姐了。

乔魁小大人般地点点头，“正是，我现在要好生读书，将来做大官儿，好生孝敬爹娘，好生照顾妞儿姐。”他说前半截时，将老两口感动地险没飚出两行老泪来。然，还不及眼湿，就被后一句给噎个跟头。

平素，乔老娘深以儿子为傲，觉得这世上就没什么人比儿子更懂事听话，更会读书的了。直到此刻，她方惊觉：懂事听话的儿子读书多了，也未必是好事。看，才七岁的小人儿，就会拿夫子的话来顶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