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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二、黄粱家的饭(三十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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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仇得报,宋仪娉要做的头一件也是最最要紧的事情,便是祭奠双亲。当日,她爹娘先后过世,她一孤苦女子,自身都难保,更勿论按照丧仪整整规规地办一趟仪程了。因此,在县令做主判还了她家的屋宅田舍后,她便把灵堂又搭起来了。

当初,她“离奇”消失,可把那些心怀鬼胎之人吓个够呛。族长眼珠一转,想了个馊主意,便着人放风出去,说是宋秀才家的院落要变成无主的了。乡下人家,惯爱占便宜,这般大的院子,虽则破败了些,又有些不大好的传闻,可于只有草屋栖身的人家,却是极有诱惑力的。于是,不出七八天,便有人腆着脸拐着弯儿地来央求,说要搬进去住。那户人家是出了五服的族人,三世同堂,十七八口人,老的老,小的小,挤在三间草屋里,平素就是给帮着种种田打个杂啥的。

宋氏老族长顶了张善人嘴脸,念叨了几句“大庭侄儿”之类的虚伪话,便默许了。他打的主意是,不管宋仪娉是死是活,只要他还是宋氏族人心目中的不倒翁,就没什么能不利于自己。他前手将宋仪娉家的房舍“送”与了穷族人,后手就将她家原本就不多的几亩田暗中收拢到自己手里。他遣了长子悄悄到县衙里去改了田契文书,轻车熟路,显见不是头一回做了。

如今,宋仪娉一回来,转日那一大家子就不得不搬出去了,简直连个商量的余地也没有。落在某些心思深沉的族人眼中,便暗忖着:这丫头脾气又臭又硬,带着气回来,估摸着要挑事儿?

县令大人亲自将写着宋仪娉名字的屋契田契交到她手上,心里不是不发虚的。以他为官多年的经验,宋仪娉一弱质女流居然能“翻身”报仇,绝不可能是什么“老天开眼”“青天大老爷”啥的,必是她身后有不露脸的靠山。至于这靠山,县令大人既不敢去猜,更没胆子去问,只得做出一副“父母官”的亲民样儿,好歹糊弄糊弄不知情的老百姓罢了。

自宋仪娉再度现身于宋家庄,简直将一庄子的人都给惊落了眼珠。昔日,宋秀才家发生的种种,那动静闹得也不小,可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说句公道话。而今,却不知从哪里涌出来一窝蜂的人,个个都恨不能趴在耳朵上告诉她,当日自己是如何为宋秀才抱不平,又如何被老族长报复,如今得见她平安回来,自己终于能安心地闭眼有脸去见那可怜的“大庭侄儿”“大庭侄媳妇”“大庭兄弟”“大庭堂叔”。。。。。。等等。自然,族人有如此反应,并不是因为宋仪娉报了仇。庄户人家自有庄户人家的智慧,他们胆小、怯懦、自私、势力,然,于一点却看得分明——宋仪娉必是攀上了什么了不得的高枝儿,这才能将老族长扳倒!

且不管这些个族人的真实内心是如何,总之,灵堂倒是在一干人的帮衬下大张旗鼓地重又搭了起来。白幡、丧棒、火盆、纸人,还有小山一样高的金银元宝,都是族人们自发料理起来的。宋仪娉不想去深究其中有多少真心实意,因为,她许久之前,就已经将这些人都看透了。

宋秀才夫妇俩的坟茔亦重新整治过。县令大人还写了篇祭文,亲自在灵前含悲衔泣地念过,又烧了。末了,他捋着胡子,亲切地对宋仪娉道:“我与令尊同岁,本当是知己交好,却惜哉天人相隔,痛失好友。如侄女儿不嫌弃,便唤我一声叔父罢?”

宋仪娉能怎样?只得捏着鼻子不得不唤了声“叔父”。县令面色大霁,“既如此,自不该见外。侄女儿你且节哀,好生过活着。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自有叔父替你出头。”

县令大人这话一出口,周遭围观的各个面色大变,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惊惧的,更有心里阴暗之人暗啐:“不知这死丫头踩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抱上了县太爷的大腿!”

县令临走前,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住没问这新认的“侄女儿”,是不是傍上了哪位高官呀?好歹,他还晓得现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在他看来,既然宋仪娉要守孝,他有的是时间来打探。

黄秋冷眼看着这一切,热热闹闹,煊煊腾腾,只觉着这死人的热闹,竟比活人还闹腾。于无人处,他不是没向宋仪娉抱怨过,“看看你那些个族人,什么——玩意儿?我告诉你可别被他们给哄了啊——但凡真有那心,又何至于等到现在?”他深觉得宋仪娉一回到老家就脑子不灵光了,人家说啥她就做啥,沉默又木讷,先前怼他的犀利机敏一概不见,故而,他得好生提醒着点。

宋仪娉抬眼一瞥,点头道:“你放心,我省得!这些人。。。。。。也不过是供着同一个祖宗罢了。至于情分。。。。。。嘿嘿。。。。。。”齿间蹦出一声冷笑。

本来,黄秋打算着,忙过这十来天后,安顿好了宋仪娉,自己就可以离开了。哪成想,就在宋仪娉将将撤下了灵堂,就有人来提亲了。

这遣了媒婆来提亲的,还不是陌生人,正是当日宋秀才在县学代课时的一个学生。宋仪娉曾见过他几面,似乎是个蜡黄的容长脸,眼角飞斜,几次见到他都在口沫横飞地与人争论。父亲于县学代课之事极为上心,备课甚详,颇受学生爱戴。然,他身故后,除了仅有的三五人托人送来了丧仪,其他学生竟连句安慰的问候都没有。彼时,宋仪娉乍逢家变,心乱如麻,又有病母要照顾,哪里有心去计较这个?现下再想起来,却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媒人委实嘴巧:“啧啧啧,可怜我那宋大哥宋大嫂,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娇娇闺女,不得心肝儿似的疼着?若见这般你孤苦伶仃的,他们哪里能安心闭眼唷?罗公子也不是外人,论理,你还得唤他一声师兄呢?如今两下做亲,只有更好的!”她见宋仪娉只低头不语,眼珠咕噜一转,“啪”地用力一拍大腿,“热孝成亲,古来有之,也算不得违礼。若有个知心的人托付终身,我那大哥大嫂必定是乐见的!”

若是放在以往的宋仪娉身上,听了这话,只怕已经抄起棍子,将这聒噪的媒婆打出去了。然,既随着无智师太游历了这许久时光,她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懵懂的乡下丫头了。

“多谢婶子操心!如今家里忙忙乱乱的,一时之间我也无甚心思。过些日子再说罢!”她这话说得极妙,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含含糊糊的,仿佛拒绝了,又似乎暗示了点希望。

媒婆就没有不精明的,难能听不出来?她拈起帕子往嘴上一捂,“哎呦喂,大侄女,可难为你了!罢了,婶子也不给你添乱了,过几日,婶子再来看你啊!”说着,连着抓了两三把满手的炒豆,将兜里塞得满满的,方扭着肥硕的腰臀走了。

宋仪娉将媒婆送出院门,再回到屋子里,就听见屋角的瓦盆里传出一个愤懑的男声:“咋地?你真想嫁人啊?我可提醒你啊,嫁人可得把眼珠子擦亮了,当心遇人不淑!”

一尺见方的瓦盆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黄秋在里面转着圈儿地游来游去,细长的尾巴拍打得水花飞溅,显见是闹脾气了。

“这是自然。”宋仪娉轻声道,“敢拿着热孝做借口,急忙忙地要在这个时候来提亲,能是好人?”

“你晓得就好!”黄秋委实闹不懂这些凡人脑袋是怎么长得。就拿这提亲的罗公子来说罢,好歹也是读书人,还能分不清是真热孝还是假热孝?宋秀才夫妇过世都快一年了,只不过此次是重新正正式式地祭奠了一回,他就敢来提亲?他当宋仪娉是个傻子么?好罢,就算宋仪娉有几分不够机灵,可若是真心求娶,必当秉着一颗爱护体贴的心,好生按照三媒六聘的仪程走一遭,待守孝期后,再正正经经地娶回去。但凡不是瞎子,谁能看不出来这会子来提亲的能按什么好心?可千万别说什么爱慕呀之类的蠢话,就宋仪娉这相貌、这性子,啧啧,黄秋觉着只有瞎子才会爱慕这言辞刻薄长相单薄没屁股没胸一看就不好生养的蠢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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