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七、下乡上山（七）（2 / 2）

她连连追问，周娘子方不大情愿道：“磐哥儿身子骨很健康，自小到大莫说生病，就连个喷嚏也不曾打过。只是，唉——”她叹气道，“只是这孩子越来越古怪。”

“哪里古怪了？”

“小时候，他不爱笑，也不吭声。我只当他是胆子小。哪成想，时至今日，他居然都不唤我一声娘——”说着说着，周娘子一阵难过。

“不唤娘？是不是周娘子太凶啦？”空依委实见不得旁人流眼泪，赶紧故意说笑。

“胡说八道！磐哥儿虽不是我亲生的，可我待他的心，天地可鉴，只差不能日日捧在手心里。”既起了话头，周娘子便多说了几句，“直到四岁，磐哥儿都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起先，我以为他是嗓子有病，不能说话。为此，请了多少郎中看过，吃了多少副药，都不见效。然，一日，我去后院找他试新作的冬衣，却见他一个人坐在树下自言自语。当时，我又惊又喜，抱着他就要他唤我娘。岂料，之后，他又是一个字都不说了。”回想起当日，她方满心欢喜地说了句“哎呦，磐哥儿原来会说话呀！快，喊声娘！”，就见磐哥儿扭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随即又扭头回去。虽则不过短短一瞬，然，磐哥儿眼中的冰冷，犹如刺骨寒针般，令她顿时如坠冰窟。只是这话，却不便说与外人听。

“唉，你看，原来，磐哥儿是会说话的。只是，他不想唤我娘罢了！”周娘子难免有些灰心。她是待磐哥儿如亲生般，原也指望着他将来能做养老的依靠。然，随着磐哥儿的愈发古怪，她的热心渐渐淡了，还生出了几分不安。

空依眼珠一转，出了个主意，“依我看，磐哥儿这毛病不能算是寻常病症。其中的古怪，咱们不晓得，可我师父还能不晓得么？再不成，还有我师伯——先前我听师父讲，我无思师伯就要回庵了。我师父已是高人，我师伯更是厉害。有她们两位，还能瞧不好磐哥儿的毛病。周娘子，与其你在这里难过，何不上山求我师父帮忙看看呢？”

周娘子一怔。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旁人都道冬山无相庵穷得连耗子都没有，然，她却自不灵师父口中略晓，无相庵的师太可不是哄人捐香火钱的那等假尼姑。

空依这一番话，倒是给她指点了一条明路。不管怎么说，磐哥儿原就是无相庵送来的，如今，也合该请无相庵的师太来看看！

因着周娘子心里着急，第二日，她便雇了车匆匆往冬山而去。捎带着，无智师太便很快收到了空依托周娘子带去的信。

原本空依还以为起码得五六天后，才能见到无相庵的人。岂料，信送出的第三日，一大早，她便惊愕地发现黄秋站在她家院子外的树下，嘴里叼着半个梨，一脸地无聊。

见空依睡眼惺忪地瞅着他，黄秋嘻嘻一笑，便跳到院门外，隔着篱笆打招呼：“太阳都快把屁股要烤化了，你才起床——啧啧——倘给师太晓得，保准儿罚你做一百遍功课。”他三两口啃完那雪白的梨，探头盯着空依的眼角，忍不住抬手就去擦她眼屎。

空依脑子还有些迷糊，直至感受到了眼角的刺痛，方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黄秋这嘴欠手贱的，好想揍他，怎么办？

她抬头瞅瞅天色，太白星还有隐约光亮，倒是黄秋口中的“太阳”还不见露面，只隐隐照白了东边天际。她一把扯下黄秋犹在擦她眼屎的手，似乎感动道：“可是连夜赶来的？哎呦，耽误你睡觉了，可真对不住！”

黄秋翻一大大白眼，“这点脚程，还用得着连夜赶？你忒小瞧我了！”不想给空依怼他的机会，他又道：“小丫头还了俗，竟这般招人疼？也不知那财主得有多眼瞎啊，竟想纳你为妾？亏他也敢肖像我无相庵的人！”

空依学着他样儿，也翻了个白眼，“没有家贼引不来外敌！外敌好退，家贼难防，敢问泥鳅大仙儿有何绝顶主意啊？”

天色尚早，爹和桂娘都还未起床。远处传来清晨拣粪的村人的吆喝声。村口有炊烟袅袅，鸡鸣狗吠渐入耳中。在这样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农家清晨里，空依满目期待地望着黄秋，指望他不负师太托付，能够干脆利索地将自己的亲事给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