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一、六道引(九)(2 / 2)
“。。。。。。”田小娘子沉默片刻,忽地大叫,“刀柄在哪里?我要揍它!”
大抵,无智天生就是这般凉薄,纵家破人亡之祸,亦不能将她彻底击倒。她痛哭过,嚎叫过,几日几夜地泪洒枕席过,之后,她便会神奇地自愈。她并非是遗忘,而是,正如老庵主所说那般,“你家只余你一人,你不好好活着,难不成他们还盼着你去团圆么?”
田若姿将她在阿修罗界的一干遭遇细细说与了老庵主。至今,她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落到了阿修罗界。
老庵主听罢,沉吟片刻,方道:“听闻,距离现今最近的一次阿修罗与天人之战,乃是千年之前的事儿了。据传说,那一场大战旷日持久,打得两厢都几乎压尽了老本。于是,阿修罗王便诏令,于三界六道中,寻回身负阿修罗血脉的族人,无论是否纯正血脉,悉数招募回阿修罗界,充任兵卒。大抵,你身上隐藏着阿修罗血脉,又于刑场上受了刺激魂魄不稳,便是这样阴差阳错地被绑到了阿修罗界去。”
田若姿摸了摸还未消尽的包,疑问道:“可是,您也说了,那是千年前的事儿了。难不成我还去了千年前?”
“那有何不可?”老庵主拽过了那只摸肿包的小欠手,解释道:“须知这世上既有须弥介子,也会有永恒须臾。咱们人族的一年是十二个月,一日有十二个时辰,四世可百年。然,于其他族类,却未必如此。蜉蝣朝生暮死,大椿树却可以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它们的一生,时光可以拉得很长很久,也可以压缩地只有瞬息弹指间。莫以人族的有限眼光去看待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人族——不过是其中并不强大的一支。”
田若姿听了个迷迷糊糊,似乎有点明白了,可又不是顶清楚。不过,她总算能不必担心的,便是——这场两界大战已经结束,想必她不会被再捉回去了。至于她身上那个什么“阿修罗血脉”,她谨记老庵主的话——“此事于你还不好说是好是歹,却万不可告诉旁人。须知,人族最是小心眼儿,时常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等屁话念叨个没完。倘若给那些人晓得你,当心捉你回去关小黑屋子!”
老庵主当她小孩子般吓唬,她却郑重其事地认真点头称是。
在阿修罗界时,田若姿日夜苦练,也算是练出了一身好武艺。可惜,还未来得及上战场便结束了,这一身武艺也未派上用场。如今,她醒过来后,虽然多少还记得些所学的招式,却总仿佛丢了些什么,很不连贯。比划了前面,便忘了后面。甚至有些招式,她记得是该那样做的,偏生自己就怎么也做不出来。
她气得“嗷嗷”直叫,却也无法——
如今,她还是个九岁的柔弱小娘子,连劈柴斧子都抬不动,哪里能与在阿修罗界时的体格相比?彼时,电鞭子一劈下来,她脚尖一点,当即就能窜出八丈高去。现在呢,在床上做了两年活死人,手酸脚软,连个圆凳都能害她跌个狗啃屎。
唉,真个今非昔比哟!
田小娘子欲拜老庵主为师,却先提了个条件。
她要去查,自家是如何遭人陷害?仇人是谁?
她想着,总得手刃了仇人,然后像戏文中那般,拿仇人的首级祭奠了冤死的家人,方能仰天狂笑痛哭一番,然后削尽三千青丝,随师父遁入空门。
她将这想法与老庵主一说,见老庵主眼睛眨巴眨巴,便以为是要出言劝阻。
于是,她先发制人道:“师太切莫拦我!我身为人子,得爹娘生养,得家族爱护,倘不能报仇,枉为人身。师太若嫌我杀了仇人双手沾血,我便将这双手砍去,然后,清清白白地随您拜佛念经。”
这话,她思摩了好久,如今一口气说出,也算有理有据。
却不承想,老庵主压根儿没有阻拦她的意思。非但不阻拦,她还在这两年期间,设法打探到了田将军府颓败的一些消息。
故而,当田若姿知晓了大房祖母那个漏勺嘴巴是自家祸起萧墙的原因,气得恨不能将前儿才新立的牌位揪出来给捶一顿。纵老庵主拦住了她,她还是口不择言地骂了句——
“这个嘴碎子婆娘,真是个败家娘儿们!”
好罢,田将军府的家风,就是这般粗犷率性!
因着大房祖母这个“败家娘儿们”已于两年前被砍了头,田小娘子自然也不能拿这个仇人怎么办。不过,好在,不是还有忠勇伯府么?
于是,她又重新振作起来,眼巴巴地瞅着师太,打算再说服她允许她去找忠勇伯府报仇。
谁知,还不及开口相央,老庵主便自袖中摸出一张破纸头来,递给她。
她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年前的旧邸报。
邸报中,杂七杂八地碎事不少,然,其中仅有三行字的一条消息,却令她大吃一惊,倒吸冷气。
“忠勇伯府也被查抄了?”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老师太,仿佛想要自她的脸上寻觅到真相。
“正是。”老庵主接过邸报,复又收回袖中,低声道:“贫尼查探过,当日,忠勇伯府引诱你家大房祖母泄露你祖父的消息,积少成多,然后于朝堂上一击而中。你祖父并非清白蒙冤,他确有贪墨克扣之罪,只是数量不多,罪不至死。错就错在他参与了朝堂上的党争,便被人下了死手。你府上被抄斩后,因着忠勇伯府与你家早就分家,并未受到牵连。可是,一年前,突然有御史参忠勇伯府七条大罪,且,又有人命官司牵涉其中。于是,不出半个月,忠勇伯府亦被查抄,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不过,贫尼倒是听闻一条隐晦的讯息,说是那忠勇伯出手狠毒,全然不念同宗之情,故而,纵他在掀翻你家的党争中立下大功,却遭人忌惮,且自身不检,被人捉了把柄,最后竟与你家一前一后走了相同的路。”
田若姿惊闻此言,先是目瞪口呆,再是嘿嘿冷笑,嘴角虽是翘着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哗哗而下。
天呐,仇人都死了,这算什么事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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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大椿树:出自庄子《逍遥游》,原文为:“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占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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