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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塔(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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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想从我这里拿走奎因多尔。”莱昂内尔的态度既坚决又明确,兰德尔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他的地方,“就算是暂时无法握剑,按照惯例,我也应该保存奎因多尔。直到圣光选中下一名圣骑士,你如果急着举行仪式,我倒是可以准备。”

“是吗?”兰德尔不禁哑然失笑,他即使是捂着嘴,也不能阻止笑声泄露,“很好,这才是莱昂内尔会说的话。我不会着急召集年轻人的,不,我不是说我们现在很老。”他歪斜脑袋,盯着莱昂内尔,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过一番,“虽说你看起来有点……打起来精神来,老伙计。”

“我很好。”莱昂内尔冷冷地说,“如果艾德里安能够醒来,会更加好。”

“你需要去洗个脸,刮一下胡子。”兰德尔夸张地耸着肩膀,“瞧瞧那些胡子茬,仙人掌的刺也比不过它们!”

“不是现在,我没心情和你斗嘴,兰德尔。”莱昂内尔的气压和他的情绪一样低落,“你能来这里,我衷心感觉开心。”

“恕我直言,莱昂内尔。”兰德尔咳嗽了两声,把胳膊轻松地搭在莱昂内尔肩膀上,“你的表情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嘴上说着‘人不能活在过去’,你还活在过去呢。以前你对他做的事情,让你无法释怀,用这种方式,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于事无补。你应该向前看,新年宴会上,我会给你留下一个位置。”

“知道了。”莱昂内尔回答,“‘团长’。”

莱昂内尔说话时,双眼一直没有离开温莎片刻。他怎么可能丢下还在重病当中的温莎,跑去参加那无聊的宴会呢?

更何况,即使是温莎身体健康时,莱昂内尔都不喜欢宴会。

兰德尔和莱昂内尔说了一些钢铁玫瑰骑士团内的情况,莱昂内尔仔细聆听,却无法给出任何意见。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温莎的事情。

“齐格飞去了绿地,昨天走的。”临走时,兰德尔轻描淡写地说,“他现在是罗兰的护卫,如果你还能够抽出一点空闲,给他写信。”

莱昂内尔坐在床边,背对兰德尔轻轻点头。

解下一直缠绕在自己手上的圣光之瓶,莱昂内尔默默地向圣光祈祷。为了温莎痊愈的祈祷,从来都起不到作用,莱昂内尔这次祈祷让圣光指引他的方向。

圣水开始散发出磷光,如同淡淡的白色火焰,在瓶子内流动、燃烧。

“为什么?”莱昂内尔低下头,将瓶子捧在手掌心,他轻声自言自语,和温莎的梦呓,有着同样的气腔气调,“为什么你不肯救他?这就是你对我的指引吗?”

莱昂内尔捏紧瓶子,额头贴住紧紧揣紧的拳头。

“为什么,你不肯救他?”

圣光没有回答,白色的火焰,在圣水当中稳稳燃烧。

莱昂内尔解下瓶子,将皮绳缠绕上温莎细瘦的手腕,把瓶子放在温莎的手心,再合上温莎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

圣光之子捧住床上病患的双手,将它们放在唇边吻了又吻。

“圣光啊,请治愈这……”莱昂内尔低声祈祷,湿润的双眼当中闪耀水光,“他本是无辜之人……如果有什么罪孽需要赎清,请让我……”

正在金狮子爵祈祷时,房门被推开了。

德里文肩膀上落了不少雪,脖子上还套着脏兮兮的围巾。

“我的主人。”德里文说话时,牙齿不住地打架,“您召唤我,我回来了。”

莱昂内尔猛地抬起头,看向德里文:“回来得真快!过来!让温莎马上好起来!”

德里文帽子都没摘——事实上,他根本无法把冻得和铁块一样的帽子和围巾摘下来——迈步一溜小跑走到床边。

经过一番诊查,德里文牧师得出和丹古堡的医生们同样的结论。

“你建议我这样做?”莱昂内尔脸上满是失望,“我还以为你了解他的病情,才让你马上赶回来!我就不问你在红泥山庄到底干了什么,在那里呆了几个月一点进展都没有。现在你回来了,却给我说——让我给他准备带丝绒的棺材?!”

“那只是建议,我的主人。”冻硬的帽子和围巾,在温暖的房间里渐渐化冻。德里文浑身又冷湿又冷,只有紧咬后槽牙,才能够勉强开口。这样的说话方式任何人来做,都会显得十分狠毒。更不要说是说出一个最为糟糕的坏消息,“牛顿先生这样虚弱,他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是吗?”莱昂内尔无奈地冷笑,来回摆弄温莎的指尖,“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牛顿先生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旺盛的求生欲,说不定他还可以挺过去。”到了这个份上,德里文只能选择实话实说,“但他偏偏最缺少的就是求生欲。我的主人,我得说,现在任何人都帮不了牛顿先生,只有看他自己。”

莱昂内尔痛苦地闭上双眼。

“我必须要说一句冒犯的话,”德里文牧师说,“我的主人,请你宽恕我。”

“宽恕你,”莱昂内尔说,“说吧。”

“若是他自己放弃,”刚刚进房间时,德里文牧师就瞧见了缠绕在温莎手腕上的皮绳,还有从他手心里散发出来那令人舒心的白光,“就算是圣光,也无法拯救牛顿先生。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圣光之力救不了牛顿先生。而医生们能够做的,只不过是让他喝一点魔药,让他拥抱永恒光明的过程,不是那么痛苦难熬。或者是——让这个过程不太漫长。”

德里文说得对,而且说的都是事实。

莱昂内尔确实能够做了一切,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

“你从红泥山庄带来的东西呢?”莱昂内尔问。

如果不是必要,莱昂内尔真的不想再次欺骗温莎。

“在马车上,有一大包。”德里文牧师说,“现在要我去取吗?”

“信,信呢?”莱昂内尔问,“他家里人的回信呢?”

德里文牧师当然没有信,他根本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回信”,是莱昂内尔是从哪里弄来的。被莱昂内尔这样问,他有些懵。

现在,让他上哪儿找信去!

可莱昂内尔明显不打算放过他,甚至揪住他的衣领吼:“你不要告诉我,你把信给弄丢了!”

“不,没有,主人。”德里文牧师连忙否认,现在莱昂内尔的状况看上去和温莎一样糟糕。根据他的行医经验看来,现在一定不要和他理论,也不要顶撞他。“那么,信?”他歪了歪脑袋,眼珠和脑瓜子一起滴溜溜乱转。“在车上,在马车上!要我去拿,然后转交给牛顿先生吗?”

“很好,给他,念给他听。”莱昂内尔说,“现在就去。”

德里文牧师叹了口气,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湿漉漉的鞋子和围巾让他冻得要命,北风也来帮倒忙。这该死的天气,还有他要去做的差事,简直就是幸运的不行!

好在丹古堡的主人还有一点点怜悯之心,不是真的让德里文去做不能完成的事情。在路过餐厅时,莱昂内尔的贴身男仆给了他一封信。

红漆上,一只兔子头戴冠冕。

是红泥山庄牛顿家族的纹章。

温莎一直醒着,他听见莱昂内尔和德里文的争吵。当从德里文嘴里说出让莱昂内尔为温莎准备后事时,莱昂内尔那慌乱恐惧的声音,让温莎产生了一种错位的快感。

报复的快感。

解脱的快感。

只要就这样躺着,就可以解决一切事情。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加便宜的事情了!

而且,莱昂内尔也并非铁板一块,他是真真切切地慌了。否则怎么会将圣物缠绕在他这个不信仰圣光的将死之人手上?

一点点打破那个男人,让他出现裂纹。

让他受伤!

让他破碎!

让他一无所有!

这样的想法,给了温莎一些安慰,虽说多数只是来源于可悲的自欺欺人。

即使是持续不断的高烧,和虚弱的身体,也无法阻挡温莎发自内心的笑容。

“艾德里安!”发现温莎嘴角的微笑,莱昂内尔简直就是喜出望外。

果然,最让温莎牵挂的事情,还是温莎的家人。这些话他听见了,并且也产生效果。所有由欺骗产生的罪孽,让他来背负一切后果吧!

现在,只要温莎能够坚持下去,能够活下来,莱昂内尔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艾德里安,你睁开眼。”莱昂内尔轻声呼唤道,因为总是去扭冰毛巾,而变得凉凉的手指,轻轻抚平温莎微笑过后,因病痛而皱紧的眉头,“你家里来信了,德里文牧师把信带了回来。你要听听红泥山庄的情况吗?”

温莎没有回答,但他转过了脑袋。

德里文牧师甚至没有来得及换一身干燥的衣服,就被赶回丹古堡城主的房间。

手里还捏着一封伪造信件。

斯刚第的法律里,伪造情报可是一项重罪。这里的情报,多数都是指的信件。但家信不在此列,在法律当中,这属于一项空白。

除非证明“家信”里面含有重要“情报”。

在模棱两可的灰色区域里,他们在对温莎进行犯罪,德里文被迫成为共犯。

如果说在一分钟之前,德里文牧师还仅仅只是选择为自保而知情不报,那么这一分钟,当他坐在床前椅子里这一刻,当他展开信件的那一刻,当他开口的那一刻。他已经上了贼船,成为共犯。

德里文牧师看上去十分焦躁,他被冻僵的灵巧手指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拉开信封上的火漆。牧师又试了一次,手指划过封信火漆,在上面留下一道痕迹。他越是紧张,越是连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情况陷入僵持,直到金狮子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比任何语言传达给德里文牧师的信息都要明确——别耍花招。

即使是没有亲眼所见,德里文也应该听说过圣骑士们的传言。他们怎么英勇无畏的事迹的另一个方面,就是他们如何对付敌人。

德里文叹了口气,用手掌蹭开火漆,打开信件慢悠悠读了起来。

尽量不带感情的低声朗读,却也读的磕磕巴巴。虽说德里文算不上能说会道,但还不至于结巴。

莱昂内尔背着手,站在他的身边,尽量压抑满腔不满。

虽说信念得不太顺利,可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德里文没有事先看过。在莱昂内尔这里,算得上一个有利的条件。

温莎有了一点反应,但还不够多。他的眉毛扭搅在一起,似乎在试图睁开双眼,亲眼看看家乡的来信。

大概是因为德里文牧师念得实在太过于糟糕,让温莎感觉有些无法忍受。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见状立即凑到温莎耳边,微凉的手掌覆上他炽热的面颊,“你要看看吗?德里文牧师把信给你带回来了,他念得太糟糕了,请你不要责怪他。你看,德里文牧师顶着冰雨回来,他已经冻坏了。”

得到示意的德里文牧师立即停了下来,等待他的主人的进一步指示。

“让德里文牧师先去休息吧,你快点好起来,自己亲眼看看下面的内容。”莱昂内尔对德里文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艾德里安,你会好起来的是吗?”

凭着惊人的意志,温莎竟然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他迷蒙的双眼失去了神采,微微颤动的睫毛,算是给莱昂内尔的回答。

“感谢您的宽容,我仁慈的主人。”德里文牧师如获大赦,小心地将信叠好,双手递给莱昂内尔,“我的主人,请容我告退。”他离开房间时,信还未念到一半。

即使只是模糊不清的影像,也给了温莎以力量。他亲眼看见莱昂内尔将那封信放在他腿上,再用他虚弱无力的手,覆盖信封。

“艾德里安,你要快点好起来。”莱昂内尔对他说,声音当中饱含复杂的情绪,“我不会允许你就这样消沉下去的,我也不会允许你……。”剩下的话语,如同火炭一般哽在他的喉咙,他将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声音细不可闻,语气近乎于是在苦苦哀求,“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一滴热泪,划过温莎的面颊,比他高烧的肌肤更加灼烫。

“药……”

莱昂内尔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温莎的脸。

“你在说话吗?艾德里安?!”金狮子爵又惊又喜,捏住温莎肩膀的手用的劲有些大。温莎难受地微皱眉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好,马上给你药吃!”丹古堡的一城之主,把治疗肺病的药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该死!药凉了,等一下,我马上命人给你熬温热的过来。”

自从温莎生病以来,一直笼罩在愁云惨雾里,奄奄一息的整座城堡,也随着温莎意识的清醒活了过来。城堡里上上下下折腾,从制药的医生到端水的女仆,所有人都忙得屁股冒烟,才让奇迹降临在濒死之人的身上。

只有棺材匠闲得要死。

原本为温莎钉棺材的人现在不得已又只能把制作了一般的棺材给拆掉——丹古堡的主人不想看见那不祥之物。

被医生和牧师们宣判死刑的病患,在床上苦苦挣扎了接近三个月,最终随着天气的转暖,不再咳血。

与这样的奇迹同时发生的,还有出现在他手中的圣物。

整个冬天,圣光明教的圣物“圣光之瓶”都缠绕在那名病患的手腕上。

传闻如同大雪,以铺天盖地之势,降临于整座城市。就连自北地而来的凛冽冷风,都吹其不散。传闻从丹古堡的港口,吹满整个斯刚第王国,甚至一些从普鲁士和巴贝尔的商队,把传闻传到国外,甚至是另一个大陆。

还有什么比这种带着宗教色彩,贵族的艳情的八卦更加带劲的呢?

八卦越传越离谱,当传闻传到圣光明教的教廷时,主教们已经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位于南境最南边的丹古堡,二月下旬的天气,已经开始渐渐转暖。可清晨的晨风依旧料峭,温莎早上醒得有些早,被冷空气呛得多咳嗽了几声。这几声不大的咳嗽声,却震动得整座城堡发抖。莱昂内尔把他裹在厚厚的羊毛毯子里,说什么也不让他下地。

整个上午,温莎都在房间里度过。只是吃过午饭之后,在莱昂内尔的陪同下,在观景阳台上坐了一小会儿。正午的阳光渐渐暗淡下来之后,温莎又被莱昂内尔抱回卧室。

好像他不是因为肺病而咳嗽,而是他的双腿断掉瘫痪了一样。

现在,莱昂内尔正在一边为温莎轻轻揉因为总是剧烈咳嗽而隐隐作痛的胸口。他的动作是如此轻柔,神情是如此专注,还不忘照顾被按摩的人的感受。“你感觉好一些了吗?”莱昂内尔低垂着头,双眼一瞬一瞬地盯着温莎的胸口,“还咳得厉害吗?”

“我很好。”温莎平静地说,“我还没有吃到黄桃李子呢?”

莱昂内尔一愣,他没有料到温莎突然说黄桃李子的话题。“现在这个季节,没有黄桃李子。”莱昂内尔柔声说,“你需要耐心地等待上半年,就会有足够的黄桃李子给你享用。”

“在黄桃李子之前,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清亮高亢的嗓音从门口传来,有人无力地推开房门。

莱昂内尔本想发怒,但当他看见了来的都是一些什么人,他的态度立即软化了下来。

“光明圣子……”莱昂内尔冲站在门口的一行人恭敬地行礼,“还有……布洛姆菲尔德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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