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一）（2 / 2）

若是在之前，兰德尔可以厚脸皮地插科打诨说几句。他在这方面向来不在乎，以节日名义举办的各大宴会，他向来一个都不落。兰德尔是典型的花花公子，然而他现在的脸上，早就没有了玩世不恭和满不在乎。

有的只是羞怯和尴尬。

莱昂内尔觉得这辈子还能够在兰德尔脸上看见这种表情，简直就是比太阳碎裂，化作圣光降临于地面的神迹还要稀有。他上一次看见兰德尔露出这个表情时，他俩才十二岁左右，处于情窦初开的年龄。

“谢了，莱昂内尔！”兰德尔不由分说地将维克多打横抱起，完全不顾怀中人的抗、议，说自己可以走，“我欠你一个人情！”

“是我欠你一个人情。”莱昂内尔说，“谢谢你让维克多去游说艾德里安。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会永远感激你们的。”

兰德尔点点头，转身就跑。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莱昂内尔只觉得他可能是真的栽了。自从兰德尔对自己说“好像有了喜欢的人”，他再也没有处处沾花惹草过。

或许，这就是“爱”的力量，足够完整地改变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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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队已经在沙漠当中前行了七天，在这七天里，漫天飞舞的黄沙不断地从各个地方钻入人的身体里。莱昂内尔武装衣的关节和腋下，都已经被粗糙的砂砾磨破。

这简直是一次毫无意义的行军。虽说莱昂内尔已经向罗兰德女王陛下进言，认为他们应该以逸待劳，等着普鲁士帝国的冈比西斯带着他的军队攻击古德斯。

然而，莱昂内尔还是小看了罗兰德女王陛下的决心与勇气。她几乎调动了斯刚第王国所有能够调动的力量，除了圣骑士们三个骑士团全面参战，还搭上整个战锤牧师团。甚至连北地的佣兵团、南海的海盗雇佣军都拉拢了过来。

圣石骑士团甚至把教廷珍藏已久的圣石，都搬到了古德斯城坐镇，提升整只军队的士气。

绿洲城之围，完全可以在他们坚守古德斯城时间足够久后解开。虽说绿洲城被誉为“古德斯城的门户”，可它毕竟是一座小城市，根本容纳不下十万军队。时间只要一长，普鲁士十万大军肯定会在后勤方面出现问题，他们不可能对此长期作战。光是召集这十万人，都用了好几个月时间，更不要说长期维持了。

莱昂内尔根据他常年以来和普鲁士帝国的作战经验，以及他对冈比西斯的了解。他认为这样庞大的军队，撑不过八个月。他们只要坚持到十一月底，冬至节之前，普鲁士帝国的人肯定会退军。

不然，圣骑士们就会成为普鲁士武士的猎物。

新月骑士团的“红猪”对此不屑一顾。“为什么不是他们成为我们的猎物呢？”他傲慢地将匕首插、进桌子上的地图，冲着莱昂内尔冷笑，“看来他们真的把你的骨头都给打断了，小狮子。你已经准备好像下贱的普鲁士人跪下了吗？”

莱昂内尔完全不想理会红猪的挑衅，他更加在意的是罗兰德女王陛下的意思。可惜年轻的女王或许懂得很多东西，但是对于如何和普鲁士帝国作战更加有利，却不是她擅长的范畴。

由于对莱昂内尔的不信任，她选择了进攻绿洲城的方案。钢铁玫瑰骑士团将走在整个军团的最前端，率先面对风沙和敌人的，都是他们。圣石骑士团的圣骑士们，作为中军保护女王陛下的安全，而新月骑士团则选择殿后，以防敌人从背后偷袭。

从古德斯城到绿洲城，并非一路平坦。砂砾堆积的丘陵、岩壁几乎垂直的山崖、高耸的石林山脉以及深陷的回声峡谷，让原本只有三四百里的道路变得弯弯曲曲。大部队需要绕过的障碍物非常之多，加上刚刚出发，就遇见了春季的风沙天气。

这样的风沙天气，肯定是生活在绿地的罗兰德女王陛下没有想到的，否则她肯定会选择莱昂内尔的方案。但是她也有自己的顾虑，莱昂内尔是戴罪之人，没有任何爵位和职位，他在军中除了是一名圣骑士，最多只能算是个没有头衔的参议。

决定权，还是在将军们手里。

新月骑士团、圣骑士团以及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团长，都反对莱昂内尔的提议。他们认为普鲁士帝国的军队不堪一击，而且他们还有圣光庇佑，连圣石都搬来了，还有什么不获胜的理由呢？

他们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普鲁士帝国的骑兵都是轻骑兵，而斯刚第王国的骑兵都是全身覆盖铠甲的重骑兵。他们除了手上得弯刀与弓箭，没有其他任何装备。甚至他们的马匹上面都只有毛毯，身体也没有什么盔甲，只穿着布袍。

武器装备如此落后，怎么可能是全副武装的圣骑士们的对手呢？

但是，莱昂内尔知道，普鲁士人不是傻瓜。在绿洲城更往东的地方，是广阔的沙漠，被称为“流沙幻境”的区域，他们想要通过这个区域，肯定必须得轻装上阵。过重，或者是速度过慢，都会被那里的流沙所吞噬。

而且，普鲁士人的“快”，一向是他们的制胜法宝。斯刚第王国的圣骑士们速度根本比不上普鲁士轻骑兵，可能圣骑士跑出六十码的时间，普鲁士轻骑兵已经窜出去一百码远——这也和他们的马匹更加适应沙漠作战有关系。

普鲁士人的布袍也并非没有真正和冈比西斯的部队，在沙漠中交战的“红猪”想象得那样脆弱。他们的外袍确实是布袍，还十分宽大。但这样能够更好地散发热量，沙漠当中的炎热天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还是三月份，天气算不上很热。现在红猪还感觉不到炎热，等到了四月份，温度就开始上升，去沙漠里面跑一圈，就和洗过蒸汽澡差不多。到了五月份，圣骑士们的盔甲上就可以烤肉，到了六月份，圣骑士们会在盔甲里面被蒸得熟透。

当然，医生们会说“这是中暑”，简单的病症，却能够要人小命。

而普鲁士轻骑兵的装备，就是为了在炎热的天气里面也可以作战而存在。他们并非为了凉爽一点防护都没有，在布袍的里面，他们也会穿上护胸和护背的盔甲。但是那些盔甲是有孔可以透气的，和斯刚第王国的全封闭式盔甲完全不一样。

红猪因为无知而嘲笑普鲁士人的落后，现实很快就会给他好好地上一课。这一点，莱昂内尔毫不怀疑，但也让他颇为担心。

“莱昂内尔，你在想什么？”兰德尔的声音打断了莱昂内尔的思绪，他灰头土脸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狼狈，“希望你有了什么破城的办法。我想明天上午，我们就可以开始进攻绿洲城了。我现在都可以看见它的城墙。”

“我认为我们最好不要进攻。”莱昂内尔抖出藏在手肘里面的沙子，这些东西刚刚一直弄得他很不舒服，“即使是长官下令，我们也不要进攻。因为那只会白白送命。”

“你竟然要违抗命令？”兰德尔挑高眉毛看着他，随即话题一转，“对，你也不是个遵守军令的家伙，不是第一次了。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可以率先拿下绿洲城，在新月骑士团与圣石骑士团赶来之前。”莱昂内尔垂下眼睑，剑尖在沙土地上画着简易的地图，“我们劳师远道而来，肯定比不上以逸待劳的绿洲城守军。我想冈比西斯已经准备好了陷阱，等着我们去钻。要拿下绿洲城不难，趁着部队正在扎营休息，我们可以去找长官，我会说出我的计划的。”

莱昂内尔所在部队的长官，正是教廷派遣的战锤牧师团里的德里文牧师。他对兰德尔与莱昂内尔同时来找他，表现出意外的惊喜和热情。

“天呐，看看这是谁来啦！皮尔逊骑士和安德森骑士！欢迎！欢迎！”德里文牧师邀请他们进入帐篷，热情地让他们坐下，“说实话，我只能算是个监军，关于部队如何进攻的事情，还是得去问你们的长官啊！”

“这只部队本来就是临时拼凑起来的，”莱昂内尔不客气地盘坐在地上，“最高长官是齐格飞。可是她正和新月骑士团还有女王陛下在一起，我们不能等她来了再去请示。”

“所以说，你是让我们单干？”德里文牧师耸了耸肩膀，“我虽然可以挥大锤，可是对于打仗的事情一窍不通。如果你害怕被人抢走了军功，就要自己先上的话，那就说一说你的计划吧！”

“我不是为了抢军功。”莱昂内尔冷静地说，“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忙，德里文牧师。我认为我们可以不用血肉之躯撞击城墙，也可以让绿洲城城门打开。”

“所以你要念咒语吗？”兰德尔挑高眉毛看着他，“就像是‘艾德里安先生’那样？可惜我们里面没有魔法师，他们都回到朱诺斯城去了。这次战争，提里安法师协会拒绝参加。因为他们实在没有可以派遣的人，能够派的上用途的家伙都病啦。剩下的最多可以多个嘴、捣个乱什么的。”

“我认为绿洲城是一个陷阱，绿洲城根本藏不了这么多人。”莱昂内尔顺手就给了兰德尔一个爆栗，满意地听他嗷嗷叫着捂住脑门，“如果我猜测得没错，大部队应该还在流沙幻境的西面——那里的土地更加适合驻扎。所以，我们要踏进这个陷阱里面去。”

“知道是陷阱，你还踏进去？”兰德尔叫道，“难道不应该是破坏那个陷阱吗？”

“谁去破坏，你吗？”莱昂内尔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的人，就只能做出踏进陷阱这一步了！我们要攻下绿洲城，只需要很少量的战斗——占领城外的桥梁，切断河流和供水。他们很快就会投降，甚至弃城而去。接下来……”

“如果是‘红猪’肯定嗷嗷叫着乘胜追击，”兰德尔恍然大悟般地一拍大腿，“而我们只需要把绿洲城洗劫一空，再拱手还给他们。”

“没错。”莱昂内尔脸上难得浮现出笑容，“冈比西斯肯定会在绿洲城外面‘口袋谷’里埋伏军队。等他们的埋伏落了空，撤回之后，会再次来夺回绿洲城——毕竟这里是一座据点。我们只需要给他们留下一座空城。”

“你要毁了绿洲城？”兰德尔惊讶地张大嘴，“这可不像你啊！”

“我不会毁掉绿洲城，只是从上游切断水源。我们把城里的平民都作为俘虏，带回古德斯城。”莱昂内尔说，“让冈比西斯拿钱来换。古德斯城城高墙厚，就算来十万大军，也难以攻破。到时候他将别无选择，只能和谈。这些俘虏将会是我们谈判的筹码之一。”

“听起来不错，以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德里文牧师激动地搓搓手，“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做呢？”

“占领绿洲城外的甜水桥，”莱昂内尔在地上划拉着位置，认真地解说道，“首先，我们得击溃甜水桥上的守军。然后，在上游建筑水坝，拦截甜水河。绿洲城光靠井水，坚持不了多久。我们把城市包围起来，在流沙幻境沙漠那边留下一个出口。”

“占领桥我们倒是可以做到。”兰德尔双手抱臂地思考了片刻，郑重其事地说，“但是，我们的人不足一千，就算绿洲城是一座小城市，我们也无法围困它。”

“这时候，就要看德里文的了，说服其他人和我们一起围城。”莱昂内尔收起圣剑，紧紧握住它的剑柄，“钢铁玫瑰骑士团的部队还在后面，我和利奥波特的关系向来不怎么样。兰德尔也是……他仇视所有做过团长的人。除了死掉的帕克团长。”

“所以是要我去？”德里文牧师说，“告诉他——这是一个抢军功的好机会！不想让圣石骑士团的石头脑袋和新月骑士团的那头猪抢风头的话，我们就得先干！现在女王陛下可防着我们呢！从她的态度不难看出来——她认为钢铁玫瑰是最不可靠的。这是个机会，可以让女王看看——到底谁才是最可靠、最忠心、最勇敢的圣骑士团。”

“想象一下，那些蠢货们看见绿洲城飘扬着钢铁玫瑰骑士团的旗帜时，该是有多么的吃惊啊！”德里文牧师挥舞着双手，说得那叫一个滔滔不绝，“而绿洲城，将会成为你的领地！我们不得不承认，它是一座富饶的城市。而能够带来的好处，也不仅仅是金钱上面的。”

“想象一下吧！即将获得金钱、荣誉以及……”他挑高眉毛，笑得十分暧昧，“意想不到的美丽躯体……而这一切，我们可以全部收入囊中，不用付出太过于高昂的代价。我们只需要让先头部队占领甜水桥，切断他们的水源——那里的驻军不足一百人。只要切断水源，困住绿洲城，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投降。圣石骑士团与新月骑士团赶到起码还要十来天时间，已经足够我们攻下绿洲城了。”

兰德尔与莱昂内尔吃惊地看着他，对他的一串连珠炮似的说词给吓得合不拢嘴。特别是兰德尔，动作夸张地拍着手说：“好，好，好，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

德里文牧师看着他们吃惊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好了，兄弟们，我们能不谈论这个话题吗？”他说，“你们什么时候动手？反正我得出发啦！”

“就是现在。”莱昂内尔说，“普鲁士轻骑兵擅长闪击战，守卫据点、城市、桥梁这些事情，还是交给圣骑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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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在桥面上的木板风化得不成样子，莱昂内尔抬头从桥梁的缝隙当中望去，日头正是毒辣的时候。普鲁士轻骑兵们踏过桥面，震得尘土扑簌簌往下落。

一天之前，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先锋部队击破了甜水桥上的守军。他们的反击比预想的来得要快。绿洲城的守军直接冲了出来，迎面就是一阵猛冲，打乱了圣骑士的阵型。轻骑兵追赶诈败部队跑了十几里。

莱昂内尔趁机集合了其余圣骑士，全部埋伏在甜水桥下。甜水桥有着这一地区的常见桥梁结构，桥面下还有一道桥梁。以保雨季时，桥梁不会被暴涨的河水冲垮。

“他们过来了。”莱昂内尔说，“注意……举起长矛！刺穿他们！”

圣骑士们手持五呎余长的战矛，对准桥面就是一阵乱捅。轻骑兵没有料到桥面上会突然多出来这么多尖刺，完全没有防护的马腹被刺中。马儿痛苦地嘶鸣惨叫，不是把背上的骑兵给甩了出去，就是与它们的主人一起掉进河里。

甜水河的河水并不是很深，水流也算不上急。多数轻骑兵或许还会有生还的机会，只要他们没有被自己的马给压死。

普鲁士弯刀根本没有办法够到藏在桥面下的圣骑士，剩余的轻骑兵只得选择撤退。经过这次的教训，看来他们也不会轻易出城试图夺回桥梁了。

或许，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是冈比西斯麻痹对手的策略。但闻讯而来的钢铁玫瑰骑士团团长利奥波特不那样想。他好不容易才挣扎到这个位置，自然不会放过巩固和扩大自己权益的机会。

看来德里文牧师的那一套说辞，对他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按照德里文牧师的建议，他们围而不攻。

就在钢铁玫瑰骑士团围住绿洲城的同时，圣石骑士团与新月骑士团正在加紧步伐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