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三)(2 / 2)
温莎的目光落在十二人议会空着的那个位置上——那原本是属于红狼公爵瑞文·德尔·崔德威的位置。北地公爵的位置空着,南境公爵的位置也空着……三大公爵里,只有东部公爵的位置上坐了人。
现在的白鹿公爵,由前白鹿公爵的外甥阿尔瓦继承了位置。他可能是威尔沙家族隐藏得最为深刻的人,当初阿尔瓦对温莎说自己要从政,进入斯刚第王国的权利中心。结果他就坐上了白鹿公爵的位置,看上去还如此轻而易举。
对于阿尔瓦这个人,温莎向来猜不透。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阿尔瓦身上,格瑞斯女王陛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这样一来,整间屋子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现任东部平原白鹿公爵阿尔瓦·乔舒亚·威尔沙的身上。
“我提名……”阿尔瓦顿了顿,卖关子似地一一看过十二人议会每一名在场的人员。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从三位大公爵唯一到场的白鹿公爵嘴里,说出来那个提名人的名字,几乎已经看可以看成是内定人选。
然而,他说出来的那个名字,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莱昂内尔·冯·皮尔逊。”
房间内顿时一片抽气声,不仅是他们身后枢密院的常驻成员,还有那些旁听的人,就连坐在桌子上的大贵族们,都开始交头接耳。
还有比这个名字更加令人敢到意外和震惊的存在吗?!
且不说这位莱昂内尔·冯·皮尔逊,现在的身份是多么低下——他现在只是一名再普通也不过的圣骑士——就是他做的事情,也不是可以轻易原谅的。更不要说是这突然窜上天的破格提拔了。
莱昂内尔·冯·皮尔逊还在反省期间,由格瑞斯女王陛下亲自下令他反省。这已经是对他犯下的错误最大的仁慈,要知道,这位皮尔逊骑士,不仅仅之前反对过罗兰德女王陛下,还拒绝过格瑞斯女王陛下,最近还因为献出将士们浴血奋战保卫的古德斯城,而被整个王国的人视为叛国贼!
这样的一个家伙,怎么可能把包括王国首都的凯拉尔城在内的南境,交给他来保卫呢?
然而,温莎从格瑞斯女王陛下的脸上,看到了满意的神情。阿尔瓦究竟是擅长揣测人心,还是使用了读心术,温莎不得而知。他知道的是——很快就会有人发对。
果然,一片略微安静片刻之后,就有人站起来表示了反对。旧派的贵族,压根就看不上莱昂内尔这样的圣骑士,他们认为他不够优雅,只是一介武夫。更因为他不喜欢讲究排场的种种行为,以及在丹古堡减税的作为,认为他根本不适合做到护国公这样的位置。
十二人议会里,有过半的人都发过言。这些发言人的言论,得到了广泛的支持。而作为提出候选人的白鹿公爵阿尔瓦,则只是用手撑住下巴,什么都没说。
格瑞斯女王陛下听过一圈意见之后,压压手示意所有人安静。“我今天不想听其他人的意见,”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表达出自己的权利。作为枢密院首席的女王陛下,她当然有最终决断权,“我只想听一个人的意见。”
她没有喊出温莎的名字,却拿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那些人的脸好像是油画里被定格的时光。
温莎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郑重庄严地说出了他的决定。
“弃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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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派斯刚第人都会遵循的传统,在夜晚的睡眠分成两次进行。这是当初开国的两位国王,在极端艰苦寒冷的环境下,为了生存而制定的策略。他们不熟睡,是为了随时迎接可能发生的战斗。
现代已经处于和平时期,也没有冰冻整个光辉大陆的风雪,也没有冰原上到处游荡的野兽。更不要说是可以刮走灵魂的寒风、四处游荡的死魂灵、以及虎视眈眈的敌对部落了。
可愿意遵循传统睡眠时间的人,依旧按照每晚睡觉两次的习惯来保持警觉。莱昂内尔就是那种随时需要保持警觉,不能睡得太熟的人。
他会在午夜醒来,而后度过孤独的两到三个小时,而后再次入眠。多数在这种时间醒来的人,会选择和家人或者朋友相伴,度过午夜时间。
莱昂内尔已经没有了家人,朋友也不在身边。他住在温莎家里,已经过去了一周。温莎几乎不怎么和他说话,倒不是因为故意冷落,而是太过于忙碌。
白天,莱昂内尔躺在床上修养,而温莎则把所有工作都搬到了卧室内。莱昂内尔可以看着他做一切事情,接见那些没完没了,以各种借口来找他的人。
比起来温莎与其他人说话,莱昂内尔更喜欢看他认真地绘制图纸的样子。温莎接到了一项很大的工程,虽说他并没有和莱昂内尔提及具体事宜。
温莎的抄写台是特制的,比一般法师的抄写台要大许多。特大的抄写台可以方便他把一大卷羊皮纸整平,而后用各种工具在上面写写画画。
温莎认真工作的时候,眉头总是紧锁着。莱昂内尔并不讨厌温莎这样子皱眉,相反他还挺喜欢的。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帅气逼人,莱昂内尔此刻深刻地认同了这一点。温莎专注的侧脸,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俊美。
莱昂内尔就这样看着他完美的线条,从额头眉心,到鼻子嘴唇。漂亮精巧的下巴,天鹅般优美的脖子上点缀其上的喉结。纤细的手指紧握鹅毛笔,时不时在墨汁瓶里轻轻蘸上一下。
与每天都有许多事情要忙碌的温莎不同,莱昂内尔闲得要命。劳累了一天的温莎总是睡得很早,而睡了一天的莱昂内尔在半夜里醒来一点都不难。
温莎的宅子很大,以前却只住着温莎一个人,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如此大的房间里,而不感觉到孤独。莱昂内尔此刻就感觉到很孤独,虽说温莎离他只有一门之隔。
白天他们每一分钟都可以看见彼此,一旦黑夜来临,温莎就会回到主人的卧房去休息。如果有可能的话,莱昂内尔多么希望光明永存,黑夜不再降临。
无边的黑夜笼罩住莱昂内尔,他独自一人窝在偏厅的沙发里。入秋之后的凯拉尔城,已经有些许凉意,但他没有点燃壁炉。他披了一方毛毯,随意地靠着沙发,就着昏暗的蜡烛火光,阅读一本发黄破旧的《圣光祷言》。
“你在做什么?”
清润的嗓音带有几分迷糊,吸引了莱昂内尔的注意力。他转过头一看,穿着单薄睡袍的温莎慵懒地靠在偏厅的门框上,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站起身,将还带着体温的毛毯披在温莎肩头,“你怎么起来了?夜里冷,要多穿一些,不然你会咳得很厉害的。”
温莎垂下眉眼,抚上肩头多出来的毛毯。莱昂内尔本以为他会拒绝,会厌恶地把还带着自己体温的毛毯扔出去。但温莎没有那样做,也让莱昂内尔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不少,让他可以仔细观察温莎漂亮的眼睫。
烛火跃动莱昂内尔的影子,也跃动温莎眼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温莎每次眨眼,那动人心魄的阴影,就在他脸上颤动。他伸手轻抚肩头,来回摩挲给他带来温度的毛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白净修长,与深驼色的毛毯对比强烈。
“嗯……”从温莎鼻腔中发出的闷哼,说不尽的暧昧旖旎。他低垂眉眼的顺从模样,小兔子似地乖巧可人,那一声轻轻的闷哼,更像是拿毛爪子,挠到人心尖儿上去似的。
屋内本来应该很冷,可莱昂内尔却感觉浑身燥热。他小心翼翼地捏起温莎额前一小撮柔软的秀发,拇指与食指轻柔地来回撵弄。“艾德里安……”他以满溢爱意的腔调,柔声叫着温莎的名字。他慢慢凑近温莎,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柔嫩而又敏感的耳朵眼儿里,“艾德里安……艾德里安……”
夜风打着旋儿,从窗户的缝隙钻进偏厅,撩起温莎单薄睡袍的下摆。带着颤音的轻唤,听得他头皮发麻。带着寒意的风爱抚他的小腿,让他狠狠地打了个冷颤。耳边的热气,轻唤他名字的声音,让他身体有些发软。那个男人眼神迷离,湖水般的眸子只要相对,就会令人轻易地沉溺其中。
“你明天……”温莎扭过托别过目光,淡紫色的眼睛藏在烛火找不到的阴影之处,“搬出去吧,明天一早。以前戴克莉希女公爵的公馆,已经归你了,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艾德里安,谢谢你。”莱昂内尔真心诚意地说,“感谢你在枢密院为我争取权益,为我说话。”
“不,我没有。”温莎飞快地否认道,“提名的人是阿尔瓦,赞同并且实施的人是格瑞斯女王陛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况且,我在会议上什么都没说。”
“你没有反对,虽说只是弃权,但也胜过万语千言。”莱昂内尔眯着眼睛看着他,眼角眉梢的柔情蜜意浓得化不开,“艾德里安,感谢你的宽容大度。你又一次将我拉出人生的泥潭,迄今为止,你已经不知道拯救过我多少次。”
莱昂内尔怜惜地捧住温莎的双手,用自己温热的手掌温暖温莎冰凉的手指。他细细地将那那十根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指,放在手心来回揉捏,以唤醒它们的温度。
“一次也没有。”温莎有些难为情地缩回手,原本冻到麻木的十指,竟然在这样的爱护之下,渐渐有了温度。他轻轻拈着指尖,缓慢地感受从那里传来的阵阵酥麻。“我困了,明天会有人来接你,你也早些休息吧。”
望着温莎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莱昂内尔有些恍然若失。当温莎回头看他时,他赶紧收敛起失望的表情,对温莎报以微笑。
“还没有恭喜你呢,金狮公爵。”温莎当然看见了莱昂内尔脸上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他莞尔一笑,笑容当中饱含深意,“以后还希望你能够多扶持我的事业。”他伸手指了指莱昂内尔,“但别和以前一样‘扶持’。”
“我会的,”莱昂内尔眼中含笑,“不会和以前一样。艾德里安,晚安。”
温莎扭转身体,一阵风似地刮回自己的卧室。静谧的夜里,关门声在空旷的房屋内回荡,久久消散不去。温莎背靠门板,用力摁住自己的胸口。在他的胸腔内,有一头野兽在疯狂地攻击他。它用力地敲击着他的胸膛,好似想要破胸而出般疯狂地撞击。
心脏超负荷运转,激烈地跳动,血液在血管内咆哮奔腾。温莎满脸通红地蹲下,捂住胸口低声呻、吟。
该死!
停下!
快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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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莱昂内尔的人生经历过许多次大起大落。但从未有一次,有这次这样令他感慨万千。
站在以前曾经属于金花雀公爵戴克莉希的府邸,莱昂内尔双手撑住窗棱,凝视凯拉尔城繁华的街道。戴克莉希女公爵生前喜欢热闹和繁华,所以她的府邸选择了凯拉尔城最为热闹的平安大道。
莱昂内尔曾经不止一次地来过这里,但不管来多少次,他都对这里喜欢不起来。失去了情报部第一任部长,整个机构就陷入建立之后从未有过的瘫痪。情报部的高度集权,竟然会让莱昂内尔的作用扩大到这种地步,比起来分而治之的军情处它的优势和弊端一样明显。
现在,站在房间内的女王陛下,要阻止这种势头继续蔓延。她出现在这里,并不让莱昂内尔感到意外。
住在温莎家里的那一周,前来探望莱昂内尔的人,只有格瑞斯女王陛下。当然,也可能是他不允许被探病的原因,毕竟莱昂内尔还在“反省”。比起来“禁止接触”的“处罚”,更多的还是处于安全方面考虑。
莱昂内尔不是不能明白格瑞斯女王陛下的苦心,也明白了女王陛下的手段。从他们被叫去看布洛姆菲尔德主教的事情上来看,她很明确地向兰德尔、莱昂内尔还有红狼公爵瑞文展现出自己的魄力和手段——她不是罗兰德女王陛下,也不是伊莎贝拉摄政女王。
她有能力也有手段,让任何反抗她的人消失。这次凶手追查的情况,变得不了了之。乔纳森不见踪迹,追查者在凯拉尔城走了一场过场,不过是彻底翻查一番大臣与贵族的底细罢了。
“红猪昨天晚上死了。”格瑞斯女王陛下走到莱昂内尔身边,歪头望向繁华大街上匆忙行走的人群,“这次秋季宴乐会上,你可少了一个对手。你要来参加比武吗?”
“在斯刚第王国刚刚安定下来之后,第一次秋季宴乐会的比武吗?”莱昂内尔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这次宴会,十分重要。女王陛下不会只是想要我去参加比武,为您表演枪术和马术之类的吧?”
“哦,说不定我在你身上还可以赢一笔。”格瑞斯甜甜地笑道,“只要你参加,我每次都押你赢。不得不说你是个幸运的家伙,红猪则没有那么好运。谁能够想到,他在濒死的状态之下竟然还坚持了这么久。”
“那一定很恐怖。”莱昂内尔淡淡地评价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走向死亡,却对此毫无办法。”
“你竟然还同情他?哈,你肯定不知道,在红猪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之前,对他的侄子——没错,就是你们杀的那个小舍伍德——说了些什么?”格瑞斯女王陛下的笑容依旧甜美,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他说——用银盘端来小狮子的脑袋,新月骑士团与丹古堡,都归属于你。”
莱昂内尔沉默地转过身,对这样的消息并未表现出任何慌乱与意外。红猪憎恨他,一点都不奇怪。能够在伤口大面积感染的情况下,还支撑了这么久才咽气,才让人意外。
“他死前喉咙肿大,无法进食也无法说话,”格瑞斯意味深长地看着莱昂内尔,“见过他死前样子的人,说他是被活活饿死的。到了最后,嘶吼得像头野猪,叫的都是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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