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四）（2 / 2）

怀里揣着卖衣服和首饰得来的大把银币，温莎把亚麻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他们低着脑袋通过城门，如同两名游民，没有引起城门守卫的任何注意。可及时是这样，温莎经过守卫时，还是止不住地紧张。

说起来也奇怪，温莎并没有干任何坏事，看见卫兵时，却每一个毛孔中感觉到紧张。他的心砰砰直跳，几乎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不由得紧张地抓住胸口，把那里的布料揉做一团。而他的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拽住袖子。

莱昂内尔发现了温莎的紧张和那点小动作，他大胆地伸手抓住温莎拽住袖子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握在一起。温莎扭头看了他一眼，他脸上坦荡的神情，反而让温莎感觉是自己多疑。

出城意料之中的顺利，毕竟他们的画像没有挂在城门口的通缉告示上。出了凯拉尔城，温莎拉着莱昂内尔一口气走了好几里地，才停下来靠在路边栅栏上喘气。秋日的天空很高，那美丽的蓝色，他抬头就可以看见，伸手就可以触摸。

“天呐，真刺激。”温莎停下来之后，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足够让莱昂内尔感到意外，“好像是我们私奔了一样！”

丢下一切，身份、地位、过去、烦人的客人以及数不清的杂事，这一刻，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秋风吹过，引起林涛阵阵，远处稻田里，升起寥寥炊烟。不知名的鸟儿停在温莎肩膀上，啾啾地叫着，一点都不怕人。

温莎把在路上面包店买的干面包掰下来一块，摊在手心里，它就跳到温莎手里，吃得津津有味。“你是德鲁伊吧？小家伙。”温莎好心情地拿手指戳了戳小鸟儿的脑袋，说出来的话半是玩笑，半是威胁，“如果你敢说出去，我不介意晚餐吃烤鸟儿。”

小鸟儿猛地一蹬，原地跳了好几下。它受了点惊吓，本能地想要逃走。然而在它振翅飞走之前，温莎一把抓住它的身体，凑近它。“记住我的话，小德鲁伊。”温莎说，“别让我说第二次，好吗？”

小鸟儿用力地点头，张口说出人话来：“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没有尊贵的先生，也没有什么异相。只有两名旅人，在大路上赶路。鸟群不会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温莎满意地点点头，缓缓松开手。鸟儿喳喳叫了几声，逃命似地飞走。

“艾德里安，真想不到你还喜欢吃烤小鸟。”小德鲁伊离开之后，取水回来的莱昂内尔正好看见这一幕，“有机会的话，我很愿意为你准备烤小鸟的宴席。可德鲁伊不能吃，会惹来麻烦的。”

温莎一把夺过水壶，扭开盖子不客气地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温莎觉得自己又能够喘得过气来之后，才不客气地对嘴回去说：“我只是不想我们才刚刚离开凯拉尔城，就被人给揪了回去！我想现在有人肯定在到处找我们呢！”

“是的，希望她不会太生气。”莱昂内尔抿嘴笑道，“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呐，否则她怎么会放下女王的尊严，来频繁找你借钱呢？”

“可我也缺钱！”温莎不客气地回道，“别看赚得多，花得也不少。借钱这种事情，差不多就和拿金币往许愿泉里扔一个意思。哦不，还不如往许愿泉里扔呢，连个响声都没有！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已经连续赤字有三个月。”

“抱歉，艾德里安。”莱昂内尔看着满心怨气的温莎，立即转移了话题，“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我认为我们可以去加圣斯通城。”温莎打了个响指，空间在他们眼前扭曲，传送门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别这样看着我，我身上带着传送符文魔法石！这一枚，是通往加圣斯通城的。”他掏出石头在莱昂内尔面前晃了晃，“我们走吧！或许还能够赶得上！”

“赶得上什么？”莱昂内尔不确定地看着他，“加圣斯通城的秋季宴乐会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我只是听说，没有去过。我想去看看……”温莎轻描淡写、不以为然，却字字句句在莱昂内尔心中敲响警钟，“加圣斯通城在露天大剧院的情人会，我或许会在那里有艳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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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宴乐会结束之后，凯拉尔城就在为冬至节做准备。处于斯刚第王国东部的海港城市却大为不同，作为加圣斯通城的特色节日，情人聚会一直以来都吸引着整个王国。它原本不是一个传统节日，却被加圣斯通城人玩出来新花样，甚至成为城市通特色。

正如温莎所说的那样，来到这里的人，多半是抱着来寻找“艳遇”的目的而来。温莎当然不可能来寻找什么艳遇，他不过是随口胡说而来。不过这样的胡说八道，成功地让莱昂内尔心中警铃大作。

符文传送石的坐标，安置在加圣斯通城外的沙滩角落。几块黑色不规则石头围成五芒星形状，它们陷入金色沙滩之中，若不是专业人士，很难分辨出真正的石头和人为的传送法阵。

温莎从传送门中步出，紧紧拽紧莱昂内尔的胳膊。天色很美，夕阳落在海平面上，入眼之处尽是一片金光闪耀。海面闪闪发光，刺激得温莎的眼睛一阵酸楚。

“海面，原来这么刺眼吗？”温莎揉了揉眼睛，把头别向一边，“天呐，我的眼睛好像喝醉了一样模糊不清。”

“大海一直都是这样耀眼的，艾德里安。”莱昂内尔搂住他的肩膀，柔声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丹古堡的海洋也是这样，有着美丽的色泽和闪闪发光的海面。”

“丹古堡的海面从来没有如此耀眼的时候，”温莎抬起头仰望莱昂内尔，不服气地反驳，却没有挣脱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我只看见昏暗月光之下，黑色的海水冲击城堡下的锋利岩石。它们是灰色的、黑色的……好像有人把墨水倒了进去，再用手在里面搅弄。浪花在黑暗当中翻涌，波涛咆哮着拍击海岸……”

温莎似乎陷入了过去不好的回忆，他脸色变得阴沉黑暗。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淡紫色的眸子黯淡下来，和两颗失去光泽的石子没什么两样。

“艾德里安，过去我和你在一起的每天，丹古堡的大海都闪闪发光。”莱昂内尔轻柔的声音，似乎带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丹古堡也有日出和日落，有清晨和黄昏，不止是黑夜。很抱歉，让你极少看它光辉灿烂的一面，我们五月塑日节的时候，再一次看日出好吗？”

“非要五月塑日节吗？”温莎从黑暗的过去恢复过来，他调皮地眨眨眼睛，半真半假地说着，“那我也得等太久，我以前和你一起观看日出的时候，也没觉得它有多么光辉灿烂。”

“或许不是日出，而是一起看日出的人。”莱昂内尔耸了耸肩膀，认真地凝视温莎那张漂亮的脸蛋，“艾德里安，你现在也闪闪发光。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还是还未到来的将来，只要我和你在一起，整个世界都金光闪耀。”

加圣斯通城外的海滩上，两名年轻的男人面对面站着。海面反射夕阳的粼粼波光，勾勒出他们的身体线条。他们长久地对视着，好似成为了海滩上互相凝望的两座雕像。

“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看大海。我们看日出、看夕阳、看月光落在海面上……”莱昂内尔低声说着自己的承诺，每一样听起来都那么诱人，“我们可以看丹古堡的海面，在清晨吐出太阳，在傍晚又吞没它。我们坐在阳台，感受海风带来的咸味，饮用葡萄酒和啤酒，浪涛就是我们的音乐厅。”

“听起来不错，”温莎柔和眉眼，夕阳为他的肌肤头发，都镀上一层漂亮的橘红色，“不过，什么时候可以实现呢？”

“只要你愿意，每天都能够为你实现。”莱昂内尔微笑以对，“艾德里安，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实现。你愿意住回丹古堡吗？”

“不，我不愿意。”温莎似笑非笑地说，“不过，我现在就有一个愿望，希望你能够为我实现。”

莱昂内尔的脸色一瞬间变了三次，从期待到失望又到惊喜。“愿为您效劳！”他快速回答道，“你现在有什么愿望呢？”

“背我！”小动物般地伸出双手，温莎的表情和语气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在撒娇。任何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温莎，更不要说是此刻心脏怦怦乱跳莱昂内尔。

“请……”他蹲下的动作比脱口而出的话还要更快，“请到我背上来。”

熟悉的体温并没有贴上后背，令人意外的一条腿搭上肩膀，紧接着是另一条腿。莱昂内尔抬头一看，温莎正骑在他脖子上，双手撑住他的脑袋。

“起来呀！”温莎满脸得意的样子，歪着头望向莱昂内尔，“你不是愿意为我效劳吗？”

他娇俏任性的样子，简直见所未见。莱昂内尔叹了口气，暗暗感叹自己的好运气，却没有表露得太明显。

“如你所愿。”莱昂内尔抱住温莎的双腿站了起来，身材瘦削的温莎并不太重，体重估计不过一百磅多一点。莱昂内尔毫不怀疑——他可以轻易扛着肩膀上的男人绕丹古堡跑十圈也不是问题。

海风迎面而来，轻抚着他们的面颊。金色的海岸，橘红的落日，温柔的海风，让莱昂内尔舒服得眯起了眼。“艾德里安，”他双手握住温莎的膝盖，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你要去哪儿？”

从他们站立的海岸，可以看见远远地看见位于北面的加圣斯通城的港口。在温暖的夕阳照耀之下，港口的渔船们扬帆归来。而他们今晚肯定没有办法在天黑之前，在加圣斯通城大门关闭之前赶到。

温莎把目光放在他们在东南面，那里的建筑物低矮疏松，好似搭建在海面之上，袅袅白烟自海平面升起。夜晚即将降临在这个不知名的小渔村。

“去天边……”温莎说，他伸出手，指向海岸线旁的渔村，“跑起来吧，小马！带我去——天际的尽头！”

莱昂内尔迈开两条大长腿，在沙滩上慢慢跑了起来。毋庸置疑，做这样的事情很蠢，可做蠢事却莫名地让人感觉开心。他都忍不住嘴角带笑，扛着温莎，在夕阳下奔跑。

“不行，再快一点！”温莎心情舒畅，双眸微眯，脸上的笑容完全抑制不住，“还不够！小马！再快些！更快一点！”

这话听起来有些暧昧，令莱昂内尔数月以来积攒的阴郁一扫而空。听着温莎快乐语调下的催促，他加快了速度，迈开大步在沙滩上奔跑起来。

“遵命！”他大笑着说，“那么，请您务必要坐稳啊，我的骑士老爷！”

海风、夕阳、闪闪发光的海面、坐在肩膀上的男人。多年以来，莱昂内尔的梦想在这一刻得以实现。原来，他所毕生追求的一切，不过如此简单！

或许在很多年以后，当莱昂内尔老了。他坐在壁炉前，膝盖上盖着毯子，让他保守关节炎折磨的膝盖可以轻松一些。当他想起过往美好的回忆，这幅画面一定历久弥新——在秋日加圣斯通城外的夕阳之下，他脚下的沙滩松软宛如地毯，温暖海风拂面，肩膀上扛着温莎。

还有那一连串傻里傻气的笑声。

温莎双手撑住莱昂内尔的脑袋，身体前倾，抿嘴轻笑。“还不够，再快一些！”温莎开心地催促个不停，“再快点！带我去天边！”

这样的情景，是温莎看过的无数过个未来当中，最为美好的那个。他张开双臂，拥抱扑面而来的海风，感受它们从腋下穿过，夕阳落在他的眼角发梢，一切都如此美丽，一切都如同令人心情舒畅。

“赶在黑夜之前——！到达那个村子——！”温莎放开清亮的嗓音高声叫喊，像驱策马儿一样驱策自己骑着的男人，“跑啊——！精力充沛的小马儿——！”

“遵命，大人！”莱昂内尔配合地说道，“我正在跑呢！”

做这种事情，真的很傻，可有个人陪着自己犯傻，竟也很开心。一夜没睡的温莎竟也不觉得犯困，愈加精神地催促莱昂内尔。

小渔村比看上去要远得多，太阳下山后，下起来淅淅沥沥的秋雨。天黑之后一小时，他们才敲开一家渔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名皮肤黝黑的渔妇，她抬头看见莱昂内尔第一眼，脸上就泛出红晕。灯光照耀莱昂内尔布满细碎雨点的头发，好似有碎银在其间闪烁。高大英俊的男人肩膀上，竟坐着一名面容清俊的男子。

温莎也意识到这样的姿势有些羞耻，他碰了碰莱昂内尔的脑袋，示意对方放自己下来。

“你们要去哪儿呢？”渔妇警惕地瞥了他们一眼，她的丈夫从她身后站起来，手中还拿着刮鱼的刀。

“我们要去加圣斯通城。”莱昂内尔抢在温莎前面回答，顺便把温莎放下地。

“是游客吗？”渔妇说，“最近加圣斯通城来了很多游客，明天你们可以坐船过去。我丈夫可以开船送你们过去，这里也提供食物和住宿。”

“我们有新鲜的鱼，还有黑面包。”她的丈夫说，“价钱很公道。”

“是的，我们当然会付钱。”温莎插嘴说，“但我们可不是什么游客。我生了病，听说在加圣斯通城的神殿花园里，有德鲁伊可以免费给穷人治病，所以我们过来碰碰运气。”

听说他们是穷人，这一对夫妇的热情一下子消退不少。提供的晚餐也十分糟糕——几天前打上来的鱼，有点馊味，但还没坏到不能吃的程度。豌豆粉和栗子粉做成的“黑面包”又干又硬，必须要掰碎放在汤里泡软才能入口。

而且，价钱一点都不公道。

温莎和渔夫讨价还加许久，他才同意以两枚十分银币的代价，开船送他们去加圣斯通城的港口。而今天的晚餐和住宿，则收了他们二十六枚铜子儿那么多！

要是在鱼市，这样的鱼一条不过两个铜子儿，而“黑面包”十枚铜子儿可以买十二块。

渔夫家里唯一的床让渔夫夫妇睡着，莱昂内尔与温莎则在余烬未熄的火炉旁挤在不大的地毯上。更准确地说，是一块脏兮兮的布料上。

为了不睡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面，他们只得尽量地靠近。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入夜之后，萧瑟的秋风开始发挥它的威力。失去太阳温度的风，吹得温莎后背发冷。他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去寻找薄薄被子下的热源。他小兔子似地缩成一团，直往热源的提供者怀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