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圆（2 / 2）

白泠捂着嘴：“解不开。”

“撒谎，”镜子里的“白泠”道：“白卿又对我撒谎。”

“不敢，下官确实解不开。”

“撒谎。”

“不敢。”白泠道：“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滴血溅白刃，任尔斫杀阳间愁——先不论工整与否，上联道泄水泗流入东西南北，震兑离坎便不可图；下联道白刃沥血，至刚至健，应是三阳乾卦，但又说阳间生愁，是指阳中之阳心中滞塞，须以白刃斫杀。心为火，土木相生相克，坐南朝东又偏中，须过东南巽卦——镇乾通巽，天清风顺，是九卦小畜。”

“那白卿还在等什么……”

“小畜一卦，宜蓄精养力，因‘密云不雨，自我西郊’。”白泠眉蹙成死结：“那里面东边在下雨，军队在冒进，全然相反，背道而驰。”

“错卦？”

“或是综卦，就算互卦也有可能。若有上神在此还有计可施，但下官仅居仙位，才疏学浅，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而修士心魔，牵一发动全身，邢封是下官预备收作徒弟的，委实赌不起这个可能，万望您恕罪。”

镜中的“白泠”掩饰不住的鄙夷：“我看，是白卿胆小如鼠。”

“在您面前，下官确是鼠辈。但死结不一定非解不可，快刀斩乱麻也是办法。”

镜里的“白泠”还要说什么，镜外的白泠扬头，吊鬼的声音从水中断断续续传来：“主吱——时辰到惹，请您出水——主吱您听到吗，还有一件事——”

白泠道：“时候也不早了，下官先行告退。”

镜里的“白泠”索然：“白卿日理万机，还是不要把时间耗在这里，本宫担当不起。”

“不敢。望您保重。”白泠起身，鲤鱼似的一个打挺向上方游去，不一会湖心吐出一串气泡，水波一荡，白泠水鬼似的冒了出来。

“主吱！主吱您可算出来了！”吊鬼在岸边连蹦带跳地喊：“您债（再）不出来奴才冒死也要下水来救您惹！主吱，三哥千叮咛万嘱咐，说就算是您也不能在归元湖待两个时辰以上！主吱您是不是又忘……”

“我没忘。”白泠湿哒哒地游上岸，惨淡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晚上鬼街办中秋宴，小乔和媛儿要来，我白天夜里地记挂着这事，忘不了。”

吊鬼退后一步：“呃呃，还有一件事，主吱，丰都刚来的消息……”

白泠看着他，两厢静默，她脸色更白了些：“媛儿不来了？”

“……”

“小、小乔也不来了？”

“……”

“邢封，邢封练好剑招了没有啊？”

“……”吊鬼再退一步，“主吱，节哀顺半（便），节哀顺半……”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而地府一派平和，恍如无事发生。

幽冥界与人界用着一套历法，节日上的倚重却全不相同，阳间当小年过的中秋，在阴间除了白无常外没几人在乎，每逢八月十五她就像老母鸡那样抱起窝，等鸡崽子们常回家看看。

不巧，今年鸡崽子一个也没来。

时值黄昏，天子殿前一丈高的青铜“唱哭钟”响了九下，酉时已至，地府各案各司关门打烊，不论当官的还是跑差的，大小鬼修一股脑涌出酆都城，直奔鬼街——这条修在黄泉路隔河的长街外方内圆，布的是九宫八卦阵的局，做的却是勾栏瓦肆的生意，正经的楚馆秦楼点着灯笼，不正经的花街柳巷飘着酒香。处处热闹非凡，却有人看出异样：鬼街最好的酒楼今日大门紧闭，拒不接客，有不识相的走到门前，瞧见挂在上面的白绸带也都退避三尺。

如此直到戌时，人流里走出一个孟婆，二话不说推门进去，直走到后院张灯结彩处，见戏台前酒桌边坐着个孤单影子，正拿筷子敲碗哼水调歌头。

“我老婆子来啦，白奶奶还伤心着呢？”

白泠转过来，确实愁容满面：“诗说满月飞明镜，归心折大刀。我做师父的思心如切如磋，他们做徒弟的呢，写信婉拒我的文笔也是如琢如磨……”

“好啦，整个薤露轩不做生意了给白奶奶捧场子，你就别哭丧着脸了。再说不是还有那个、那个什么封……”

“邢封。”白泠道，“还在怪石阵里，剑招能不能练成暂不提，我派小溺去守了他半个多月，生怕给哪只罗刹叼去当夜宵，这么个徒弟不让我担惊受怕就算尽孝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冻鬼呈上来一只礼盒：“主子，有小鬼送来这个，说是替媛姐儿跑的腿。”打开一看，是只窄脖宽肚的瓦罐，粘着泥巴的罐口插着一只鎏金的稻谷，十分的另类怪异。

白泠脸色一变：“媛儿呢？”

“回主子，媛姐儿口信说临时有事，不来吃席了，谨呈贺礼一份，祝主子中秋愉快。”

孟婆磕着瓜子啧啧有声：“这小坏囡，八百年不给你个好脸，怎么今天这么懂事，知道送礼‘孝敬’师父了？”

白泠牵牵嘴角，笑不出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媛儿懂事听话。”

“别介，往好处想想，万一是她赌输了来管你要钱呢？”

“她输了三万两的那回也不过写封信来通知我准备银票，从没有这样过。”

白泠左思右想不对，骤然起身，使筷子往空中一划，凭空割开一道黑影，只道一声“你吃着”，瞬间身影入内消失不见。

孟婆瞪着空气半晌，吐出两片瓜子皮来：“什么意思，就剩我一人了？”又转头向冻鬼：“闹呢，你家主子梦游呢？”

“呃，梦，这个梦……梦中爱恨，梦中生死，婆婆您爱看《桃花扇》吗？要不老奴去叫戏班……”

“鬼街的戏班根本不会唱昆曲！你少给我打岔，泠然呢，啊，泠然呢？？”

泠然在怪石阵，正把倒在地上的溺鬼提起来，“小溺，小溺，别睡了，谁让你睡的！”

溺鬼眼睛张开一条缝，使了全身的力气道：“主子，不好了……媛姐儿……小白脸……”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下次在本周日（21号）更新。

吊鬼因为舌头吊在外面，发不了平舌音和声母i，但码字顾不上把所有符合条件的字都换成错音，仅挑几个代表字作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