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规矩（1 / 2）

秋家的人从方才就能听到外面响震天的大喊声。</p>

容澈站在主屋院中, 长身鹤立，负在身后的手里还握着一株刚从院中采来的杜鹃花。</p>

暖日下，虽然有高大的柳树遮阴，容澈的额头上也难免起了细汗。</p>

好在还有时不时的习习春风予以慰藉。</p>

面前那扇被紧紧关上的门, 容澈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他伸手抓住随风而起的带襟，听着里面椅子被轻微推动的响声，面上浮出笑容。</p>

结束了？</p>

让人失望的是，开门的人却是随着秋明几一起进去的, 几位长老里的其中之一。</p>

这位老妇掌管着郭氏一族，出生大族，又长年身居高位，对着容澈这等“狼子野心”的“破落户”, 态度自然不会好, “从方才开始, 外面就在吵什么？”</p>

这等语气，就像是在训斥手下人一样。</p>

容澈没当回事儿, 仍旧端方, 不卑不亢地说：“老夫人该知道, 秋府的斜对门，如今正是九皇子的府邸。”</p>

郭老夫人立马凝神, “他们家出事了？”</p>

容澈点头：“半刻前，九皇子府正门上起了白。”</p>

郭老夫人瞬间明白了。</p>

对于死去的九皇子, 她并没有施与同情心的功夫, 只是说了句“赵家的人真是愈发没用”, 就转身关门进去了。</p>

容澈看了看手里已经有些萎靡的花，叹了口气。</p>

还要在里面商议多久啊。</p>

他给老管家使了个眼色，叫他继续去进屋送茶。</p>

郭老夫人拄着拐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似有似无的看了正上方的秋明几一眼：“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p>

显然，方才容澈的话，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p>

当时就有沉不住气的长老起身指着秋明几喝道：“都是你害的。”</p>

秋明几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从何说起？四叔，我可没道理承受您的迁怒。”</p>

“要不是你一手把权……”这位四叔说到一半，看到在场其他人的脸色，又敛起声音叹道：“现在秋家想有作为也晚了！”</p>

秋明几接过老管家递过来的茶，冷笑一声：“要不是我把权？你们还想培养哪位皇子不成。”</p>

郭老夫人看了一眼正在上茶的老管家，轻声道：“四叔只是说，你代理家主的这几年，秋家势颓了许多罢了。”</p>

也不等秋明几开口，又有一位长辈瓮声瓮气地嘟囔道：“你做的那些事情大家都清楚，不用拿出来说。你自己跟皇帝生了嫌隙，拉上我们全族可没道理。”</p>

“好事坏事一起担着，这才叫一家人。”秋明几把茶杯一磕，目光扫过屋里五个长辈，“说来说去，诸位叔伯不过是觉得我名不配位罢了。”</p>

“也不是成心逼你，开疆守成皆是功勋，我们并没有说你这个代理家主管得不好。”郭老夫人听秋明几的声音都利了几分，缓下态度解释道：“你们卢氏是主家，在被选中的孩子回来之前由你管家，是理所应当。可这几年过去，按理说新灵仙应该早就诞生了，偏偏至今没有踪影……旁人问起，我们到底该怎么说？咱们秋家是大户没错，可好好的士族大家，家中没个灵仙镇宅，哪能不遭旁人惦记？”</p>

“老夫人说的是。”秋明几稍微颔首，这个道理她一直是清楚的，这些长辈每年都来一次，不就是为了这个吗？</p>

她也累了。</p>

郭老夫人见她脸上不曾有异，便继续说：“马上，就是门户大比了。我们秋家届时要是请不出灵仙，就得让位。你真的愿意看到祖宗排位，被人从重霄馆里请出来吗？”</p>

秋明几张了张嘴，没吭声。</p>

她显然也是不愿意的。</p>

罢了。秋明几闭目沉思了半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一趟九龙秘境好了。”</p>

郭老夫人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你……”</p>

其实今日这几位长辈，心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可真要往上说，又没有人愿意开口。</p>

这是叫人送命的事啊。</p>

秋明几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危险度，若不是没有办法了，她不会想去。郭老夫人方才说的话，是她一直在考虑的事。让秋家成为第一个跌下神坛的士族？别开玩笑了。她是从来没想过秋家的利益，但她也不想交给子侄一个已经衰弱下去的秋家。</p>

考虑好后，秋明几就会去做，“等我真死在里头了，诸位长辈再去寻找更优秀的家主罢。到时卢氏还望叔伯们多加照顾。”</p>

郭老夫人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你是真心？”</p>

“绝不作假。”秋明几起身，交叠着手躬身朝几位长辈行礼，“这些年，多谢诸位长辈体谅。”</p>

一直没开口的那位老者起身，语气与步伐都带着急切，“我这就进宫。”</p>

方才那位看起来脾气火爆的四叔此时也温和地顺着白须道：“可能就是在明天，你知道，秋家等不了了。你自己先准备着吧。”</p>

郭老夫人起身倚仗道：“此事，你不得与他族人说。”</p>

秋明几点头：“我自有分寸。”</p>

容澈看着长辈们接二连三的出来，笑眯眯地招呼着他们出去。</p>

“哎呀，这就走啦？不留下来吃饭的吗？”</p>

“四叔，我还想说让人给你弄点炒茶呢。”</p>

“今次招待不周，下回有空大家再来啊。”</p>

秋明几就站在原地，等他回来。</p>

容澈自然是要先把手里的花送出来，“夫人，辛苦了。”</p>

秋明几依着他一起进屋，“九皇子甍了？”</p>

“嗯。”容澈肃起面容，给死者该有的尊重，“是在稽候所里自裁的。赵家派了大公子过来主持事宜，刚进门。”</p>

秋明几皱了皱眉头，方想起来，“按例，翟纯是必定要给季泉陪葬的。”</p>

容澈说：“我方才派人过去了，她是朝廷命官，你送给她的折扇算半个保命符。”</p>

只能算半个保命符是因为翟纯是棋院待诏，棋院到底还是归赵家管。</p>

“就看赵大公子如何定夺了。”秋明几一想到赵雅姜，他的事就从脑海中浮现：“以前这孩子虽说傲慢，也没有传出其他不好的事，可最近我倒是听人说他性子比以前更加冷漠了。他在礼部入官籍也才一个月吧？你可有哪次遇见过他？他之前在苏州发生了那种事，赵家也不知道是如何教导的这个孩子。年轻人还没定性，弄不好，一辈子都赔进去了。”</p>

“应该不要紧。他好像才十五不到呢，就算待人冷漠，天生的好心肠也未必会一瞬间坏掉吧？赵家虽然不会一直不让他出来，可要是他没妥协……”容澈想到容晏寄回来的信上的内容，叹了口气，“赵家的规矩啊。”</p>

秋明几向来不喜赵家，闻之立刻皱眉，“他们家的规矩，与我们无干。”</p>

容澈安抚着她，笑了笑：“说来，还有件好消息没告诉你。”</p>

秋明几立马端坐好看着他：“你说。”</p>

容澈拉着她的手道：“刚才晏儿的信送来了。知道吗？你我早做祖父母了。”</p>

秋明几握紧手里的花，容澈脸上那种极为单纯的欣喜，让她的心情变得极为复杂。</p>

她得先好好想想怎么跟容澈开口。</p>

……</p>

崔婉如今的情况很不好。</p>

那个小太监叫她跑，可她如何跑得掉？</p>

旁边过来保护她的人，都死在罗郇的刀下。</p>

她猜到江蔓也已经出事，看着罗郇的目光满是仇恨。</p>

不过是一刻之间。</p>

皇帝要杀她们灭口吗？为什么？难道他已经气愤到不顾皇室的脸面了吗？</p>

不，说不定又跟处置崔家那回一样，就算做得再过，满朝文武也不会去过问他的疯魔。</p>

府上的侍女太监，一个个发出凄厉的惨叫。这座曾经被查抄的宅子，几年后又变成了人间地狱。</p>

苍天啊。</p>

崔婉满脸是泪，她捂着快要被恶心吐了的嘴，跌跌撞撞地摔在院子里的老树下——这是崔府唯一传承下来的东西。</p>

父亲，母亲，女儿又一度走投无路了。</p>

身为皇帝的亲卫，罗郇的身手说是奉阳宫第一也不为过。尤其是他高高扬起的那把刀，代表着皇权。</p>

可他就是个性恶劣，在知道崔婉插翅难逃后，他悠哉悠哉地跟了她一路，犹如饱食的猫在戏弄老鼠。</p>

他朝着退无可退的崔婉走过来时，脸上的笑容不恭谨，不尊重，不严肃。</p>

这是一个只知道服从的刽子手。</p>

“就算是皇上的命令，也无权用这等理由处置我的生死！”崔婉在他靠近的时候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她打开手里的折扇，歇斯底里地大喊：“本官是朝廷命官，清清白白，没有任何罪名，你要想动手，也得问问吏部同不同意！”</p>

罗郇歪了歪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的，扯着嘴角就露出一抹狞笑，“就凭你敢对皇上不敬，我就能宰了你。”</p>

“将军且慢——”身着一身襦袍的吏部文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他正是听从容澈之令过来救场的，“翟大人方才说的没有错，在下听从容君命令，恳请罗将军三思。”</p>

“王八蛋——”罗郇可不管这人代表着谁，他只觉得自己被冒犯。他回头，对着不远处的麒麟卫怒斥，“这人哪来的？啊？什么人你们都敢放进来？”</p>

“将军息怒，他是跟着我进来的。”姗姗来迟的，是被家中委任，将主持九皇子季泉葬礼的赵雅姜。</p>

以及附带的赵萦。</p>

这两人穿着黑色的礼服，显然代表着今日季泉府上事宜，将由他俩接手。</p>

皇帝在中宫下令后，司礼太监就在第一时间通知了赵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