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西风雨(2 / 2)
“大大王可知,今日荆人之国,他他日必是大大王之国?荆王蓄养之五蠹,他他日必是大王大王之五蠹。”韩非背心也开始冒汗,显得更加结巴,可他的逻辑丝毫未乱,因为说的缓慢,反而在秦王心中留下更生的印象。
“韩使言之有理。”建信君当即附和,不想秦王瞪一眼过来,他当即掐住了脖子不敢出声。
“先生请再言。”秦王政站立起来,对着韩非天揖,请他再言。
“荆人行养蠹之政,国必败,然邹鲁之士、贵门之御、燕赵之侠、郑魏之商、齐聚于荆地,又以斩兵之钜,投火之器设备之,当成大王一天下之大害。大王欲一天下,当灭荆。”韩非道。
“邹鲁之士、贵门之御、燕赵之侠、郑魏之商,此皆邦之蠹也。”韩非之语让秦王有一种颠覆性的认识,他此前以为楚国行亡国之政对秦国有利,可如果换一个角度,他不是秦国之王,而是天下之王,那就没有一点益处了,日后统一天下,清楚五蠹的那个人是他。
“臣以为韩使之言谬矣。”熊启忍不住开口:“秦国之策,素来是远交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如此,最先灭者,韩也。然韩使为存韩之故,却要大王近交而远攻,请问秦使,若楚国亡了其地归谁?我秦国能得几寸?”
“非非也、非也。”熊启之言直击韩非入秦游说的动机,这让韩非涨红了脸,可他逻辑终究不乱。“敬告大、大王,以今日之秦,当不着眼于扩土,而当着眼一天下之长治。秦可灭赵否?可,秦可治赵否?也可;而秦可灭荆否?可,然秦可治荆否?不可。
为何?臣以为,赵国之五蠹,赵王已代大王除之;荆国之五蠹,荆、荆王蓄养之,大王可治赵而不能治荆,皆源于此。他日大王一天下,荆地必成五蠹齐聚之地,荆地有乱,天下应之,大王奈何?”
“缪!大谬!”熊启克制着,耐心听韩非说完,随即拂袖反驳。“韩非!你抱存韩之心,就让大王先伐最远的楚国,好让魏齐因此得利而后抗秦。还说什么一天下之长治,你这分明是不想大王得天下。天下是要先打下来才能治的”
“丞相。”熊启跳出来亲自与韩非辩驳,秦王斜瞪他一眼。这才对韩非道:“先生以为,五蠹之重,重于城邑、重于远近?”
“然也。”韩非连连点头,“昔日秦国未霸,应侯自行‘远交近攻’之策,而今,秦已独当天下,合纵亦不能使之败,一天下已不远。应侯亦言:毋独攻其地而攻其人。人者,国之基也,三晋与齐,乃恭顺之民,荆,皆五蠹之民。假以时日,乃害天下之民,故大王当先灭荆国,天下始固,社稷方长。”
“大善!”韩非说话结巴,秦王政听后却是大悦,赵偃虽然被韩非无视,也不得不陪笑。熊启想再次辩驳,但见秦王有意无意的扫向自己,当即不好再言。
等赵王离去的第二日,君臣独对,他才直言问道:“大王真欲灭荆?”见秦王不答,他又道:“臣乃荆人,大王欲灭荆,臣当去职,以免”
秦王政正在翻看赵国交来的最后一批锦帛,熊启当面请辞他依旧不动,最后一块信帛看完,他才一手拍在帛上,冷看着熊启:“丞相先是出使荆国,又陪寡人与赵人会盟,是该好好歇息一段时日了,你去吧。”
‘你去吧’三字很轻,可熊启就像被雷击了一般,身子猛然一震。他强忍着颤抖对秦王行了最后一揖,说‘臣告退’的时候因为上下嘴唇黏在了一起,根本就没发出什么声,之后就一脚高一脚低的去了。
秦王看着他走,见他的背影转入大室不见,这才对身边的人道:“召卫缭先生来。”
卫缭上月入秦,今日便能与秦王游,实得益于鬼谷先生之名。卫缭很快就来了,赵政道:“昨日韩非先生之言,子缭以为如何?”
“臣以为,荆有钜铁之利,又行朝国人、重文教之政;淮水之后,尚有江东,江东之后,又有南海。大王当先亡荆而后灭赵。”卫缭已经是客卿,可以在秦王面前称臣。
“亦是为了五蠹之民?”秦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非也。”卫缭口齿可比韩非利索多了。“荆王年幼,去岁虽侥胜我大秦,然荆政纷乱已久,若荆王强行秦法,必再有楚悼王吴起之事。农人耕种,需看时节地域,将率布阵,必依山势地形。秦法虽好,却不宜荆地,且大王二十年而一天下,荆国再无变法之机。
因势而谋、顺势而动,此荆人之慧,亦是朝国人、重文教之原。朝国人赋权于国人而弱君王,重文教使庶民成有识之士,国人有权且庶民有识,此不败之国;国人无权而庶民蒙昧,此万世之国。”
“何谓不败之国?先生教我。”秦王问,他是第一次听闻这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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