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茕孤影归何处(2 / 2)
一阵叫卖声吸引了梁宣的注意。他并不是觉得饿了,而是忽然由这声叫卖想到了以往。
那年他跟闻琴流落洛阳,在夜市上,大约也是这样的光景。他记得那时他也是买了一个包子,兴冲冲揣在怀,要去给闻琴吃。结果反而被一群恶乞教训,误打误撞遇到了惑心娘子。
但是现在呢?没有人等着他买包子了。没有什么恶乞来欺负他。更没有什么武林高人来解救他。
鼻端飘来包子的香味。熟悉的感觉被唤醒,梁宣在包子摊前站了一会儿。卖包子的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这样的天气,他热得只穿一件无袖短衫。
“小哥,买包子不?香喷喷的,味道岗岗的!”
梁宣呆呆望着包子,却不说话。有人喊道:“让一让,让一让!”一个高大的影子渐渐靠近,挡在梁宣身前。
梁宣瞥见那土黄色的毛,沾着混黄的泥浆。往上看去:一个小脑袋,长鼻子长嘴巴,在慢蹭蹭嚼着;高大的身形背两个山峰,犹如小山丘一般挡在身前。是个骆驼。
“老板,拿几个包子。”
“好嘞。”
骑在骆驼上的人买了几个包子。梁宣空洞的眼神向上瞥到了那骑骆驼之人。老者须发皆白,身形清瘦。模样看起来有些熟悉,只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骆驼之上的老者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将这个看起来梦游一般的少年人放在眼里。他俯下身接过包子,忽然问老板:“老乡,打听一下,泰安城门口是不是有个卖酒的老汉?”
“卖酒的?有很多的,不知您打听的是哪个?”
老者思考了一会儿,对老板形容了一下那人的样子。
“哦!你说邱伯么?他每天下午来城门口那边,他在城郊有房子的。也五十多岁了,没娶上媳妇,老光棍一个儿……”
老者问完了话,骑着骆驼径自又走了。高大的身影从眼前消失。梁宣目送他远去,脑中却对“邱伯”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
他看向高处,在升腾的白雾里,有飘摇的酒旗。一个大大的“酒”字,像块黑色面馍,糊在酒旗上,几乎已被油污掩盖。
梁宣突然之间很想喝酒。
☆☆☆☆☆☆
酒馆里人声鼎沸,各色人等杂集。楼上楼下,热闹非凡。
梁宣进去,早有人上前招待。梁宣话不多说,只淡淡抛出一句“尽管上酒来”,就坐下。左前方是两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谈得正欢,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喝酒。对面那一个,还有意无意瞥了眼梁宣。不过梁宣毫不在意。
右手边,一个老叟,帽子扣在桌边,手指蘸水,在桌上比比划划,口中不停。他对面那人五十上下,耐心听着,两只腿却在桌下不停地来回晃动。梁宣看了一会儿,兴致索然,毫无精神,便在桌上伏着默默歇憩。
店小二又来到他身边,问他要点什么菜。梁宣哼了一声,头也不抬,只说“上酒”。
一会儿,酒摆上来,梁宣也好长时间没有动弹。
有人用一根不知什么东西戳了他后背一下,梁宣听见有人喊“不好意思”,这才缓缓抬起头,向后看了一眼。
那是个乞丐模样的人,手里拄着一根竹杖,背上有几个麻袋。脸色蜡黄,嘴巴一笑,露出的牙齿也是蜡黄的。缺了一颗门牙,小眼睛,对着梁宣歉意一笑,却瞥了眼梁宣背后的包袱。
梁宣想起这样打扮的人,似乎是丐帮的。丐帮声势隆重,背上背着麻袋的人通常都是混上品级的,所以来下馆子喝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梁宣打开酒罐,也不用酒杯,径自直灌。
初时浓烈,觉得呛鼻。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腹内腾然而起,又暖意融融。梁宣复喝了几口,喝得急了,咳嗽数声。
旁边有人嗤笑了一下,梁宣正醉意渐生,冷然瞥了那人一眼。那人叫他这么醉意朦胧地一瞧,笑容僵住,尴尬地扭开了头。
酒是越喝越醉,尤其是在一个人忧愁的时候。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不过梁宣这次终于没有哭。他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那一坛酒很快就下去了。眼前所见的光和人越来越模糊,他的灵魂仿佛从身体里离开,飞升,越飞越高,穿过这屋顶,俯瞰这泰安城的万家灯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亲人。行路上每个远行者都不见了踪影。大家纷纷找到安歇之所,他们明天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继续飞,飞到了更高的地方,几乎与泰山平齐。看见山上各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小玉从寺门口出来,到小河边倒了一桶水……
脸火辣辣地,好像燃着了一样,梁宣很想跌入一潭水里去,在水里飘着,就好似在天空中飘着的云……
☆☆☆☆☆☆
被叫醒的时候,店小二在跟他要钱结账。梁宣很不高兴,伸手慢慢到了包袱里。那包袱就在他身后背着,忘了取下。他没有发现,包袱早就被人打开了。闭着眼到包袱里摸了摸,什么也没有。他知道银子被人偷了。
他想起方才喝酒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他的那丐帮弟子。他还记得他那双瞥来瞥去的眼睛。他知道,偷银子的人是他。
但梁宣心中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也不惊奇,也不愤怒,也不慌张。
他只是抬起头,眼睛睁得大了些,看见烛光之下的人们,很是无所谓地说:“银子被偷了。”
店小二冷笑几声,上下瞧了他一眼:“被偷了?看你这样子,别是来吃白食的吧?”拍了拍手,喊旁边几个打手过来,站在梁宣旁边。
梁宣木然地望着他们:“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交不出银子就让你好看!吃了饭喝了酒不给钱,你找谁说理去?”
梁宣沉默了一会儿,垂下头,又抬起来:“不信就搜吧,你们要什么,只管拿好了。”
两个打手看了看店小二,店小二寻思了一下,拿过梁宣的包袱,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他不放心,又摸索了一遍。梁宣一直垂着脑袋,好像睡着了。这时候终于笑了,闭着眼,一把抢过包袱,倒提着底儿就洒了出来。
衣服,鞋袜,干粮,诸如此类,一股脑儿从中落出。
“怎么样?相信了么?”梁宣睁着醉眼,笑着。突然没有站稳,人歪倒下来,在桌上扶了一下,随即又瘫坐在凳前。
“这人醉得疯了……”旁边那一名孔武有力的打手嘀咕道。
梁宣浑身散发的酒气熏人欲呕,店小二厌恶地捂了捂嘴,挥手道:“收拾一顿,叫他长点记性,揸出去罢了。”他最后低头瞧了眼醉倒的梁宣,摇摇头走了。
打手们上前,将梁宣扛到后院,竟是狠狠一顿拳打脚踢。梁宣半醉半醒之间,就像一团烂泥,任凭这些人拍来拍去,反复□□。他却一声儿也不吭。
那后院里有一滩水,里面脏臭不堪,是洗菜杀鸡之时留下的。打手们将梁宣踢到臭水里,按着脸憋了一阵。梁宣却一动不动,久久伏在那里。
“别是死了吧?”一个打手害怕了,怀疑起来。
他们将梁宣翻过来,忍着恶臭,探了探鼻息,觉得非常微弱。便都摇头:“这人醉得没人样儿了,扔出去得了。”于是梁宣被几个人架着,走出了酒馆的门口。
酒馆之外的地方当然不能随便堆放死人或者醉汉,免得影响生意。他们又往前走了一阵,那边就是城门口。
几个汉子拖着不知死活的梁宣,口中叫骂不绝:“他娘的,醉死了,还要麻烦老子抬你,真是扫把星!”把人拖到城门口,随便找了个高土丘,就扔下了。
梁宣一动不动地趴在土上,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连呼吸都不想要了。只是想一味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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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失意潦倒喝酒,就让人不自觉想到古龙呢。连文字风格都像古龙不自觉靠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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