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情始知归途难(1 / 2)
雁留声点点头,身后逍遥侯、雪族人纷纷沉默着,谁也没有跟来。却听奢颜忽然大声道:“梁宣,如今你已经知道自己和雪伦明王的密切联系,怎么你还要走么?”
梁宣头也不回地冷笑:“这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已经安心要做雪族之人了么?”
“那好,我再问你,你是否要与这中原女子,返归中原?”
“是又怎样?”
奢颜向左右台上台下的众人朗声道:“诸位,此子身为我族之人,竟为了一外族女子甘愿叛族而出,诸位说,到底能不能饶过他?”
台下雪族人面面相觑,彼此议论纷纷,看法不一。不少人还在观望。于是奢颜继续道:“诸位有所不知。此女乃中原人。”他指着雁留声道。“而中原人,正是我雪岛不共戴天之大敌!”
此言一出,群情耸动。纷纷问道:“此话如何讲?”
奢颜点点头,脸上露出悲愤兼肃然的神情:“诸位身在雪岛,不知世外之事。诸位细想想,当年雪伦明王出海之时,所率领的船队,何止百十只?其前后数年间,自雾外林李二人来岛后,我雪岛亦曾有人冒险出海,皆未曾望返。百余年来,登上中原的雪岛之人 ,没有数万,也有几千。何以代代繁衍下来,仅剩雪伦明王二人返归?”
雪族百姓们听了这番话,仔细想来,果然觉得有理。纷纷问道:“是也是也。那便是为何?”
奢颜冷笑道:“那是因为我雪族之人,全都被那中原异族屠杀殆尽!”
此言一出,雪族百姓们纷纷惊动。连在奢颜身后的逍遥侯,也禁不住有些惊讶:此事他怎么会知道?
奢颜趁机继续道:“我雪岛之人,幸得雪神天恩庇佑,身有‘灵力’不传之能;但此本领,却被中原武林之人垂涎兼嫉妒,是以受到暗算毒害。中原蛮族,心思乖戾,设计暗害,合力屠戮我雪族同胞,致使雪族后裔,残存殆尽!此仇此恨,当真是如山高、如海深!”
奢颜这一番话,其实多半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推断。因为雪族之人,在中原的确已经几乎荡然无存。加之数十年前雪林月突然崛起——那是最近的一次雪族人的活动——最终被九大门派联合剿杀,于此,便可见雪族人经历的一斑。当年雪族人来中原,年岁甚是久远,究竟是如何变成如今的凋零局面的,无人得知。奢颜却是凭自己的一厢推断。究竟是不是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激起雪族人的愤怒,便足够了。
台下的雪族人听了这番话,果然气愤不已,捶胸顿足,叫道:“要为同胞报仇!”“雾外之人不可原谅!”场面一度陷入混乱。台上众亲贵,无人能插手平息。只有奢颜说话发言,才能令众人再度平静下来。
奢颜继续指着梁宣道:“此子,身为雪族之人,且已被我雪族百姓推举为新君,竟不顾百姓之意,为了区区一外族人,要去往那雾外之地。当真是罪大恶极!梁宣,你知不知罪?”
梁宣眯起眼来,看着此刻的奢颜,直是上蹿下跳,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他已然渐渐变成了主角。
奢颜道:“你不重百姓,为私情,肆意践踏拜雪台众人之冀望,此乃触怒众意之罪一;你身为雪族人,爱慕外族之人,与其私通,此乃通敌叛族之罪二;你不顾众人劝阻,一心要离岛出海,往雾外之地;那是雪神天恩严令禁止冒犯之处!你若胆敢涉入,则是对雪神的大不敬,此乃违逆圣神之罪三!你有这三桩大罪,件件皆可诛命,梁宣,你还要走么?”
梁宣头也不回,冷冷的道:“随便你如何说。总之雪岛之事,再同我没有任何干系。”他的最大的仇人和最大的亲人,全都在此,他怎么还能继续留在此地?他要怎么面对逍遥侯、怎么面对自己心中那积压的仇和恨,怎么面对他生命中那些因为逍遥门而被伤害、甚至失掉生命的人?
梁宣匆忙说完这句话,便携着雁留声一道,从拜雪台绕过河谷,向侧方而去;两侧的雪族百姓目光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但看他失魂落魄,如同孤魂野鬼,一心只想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奢颜在后方又大声道:“各位已经看到了,梁宣不听劝告,执意要叛族而出,这可不是你我愿意的结局。如今,便要依照雪族的祖律,对叛族之人施行惩罚!”
圣女闻言变色道:“汝欲如何惩罚?”
奢颜嘲讽一笑,没有回答。圣女在雪族中只是宗教信奉的领袖,对于族中的政治不能干涉,否则便是僭越。奢颜吹出一声口哨,众人便听见河谷之畔,那桥头堡的下方。传来隆隆的响声,仿佛是悬挂已久的铁笼,在慢慢发动了。
奢颜对在远处行走而去的梁宣大声道:“梁宣,你若是还要执意而去,便休怪我不给你机会。你且看看那河谷边、铁笼中关着的是谁?”
梁宣和雁留声对望一眼,不知他搞什么玄虚。雁留声却忽然失声叫道:“不好!”此时那铁笼中果然传来一个老者骂骂咧咧的狂笑声。他们一听这声音,顿时脸色大变。
是元地书!
“元师叔!”梁宣和雁留声急忙奔到那河谷之畔,但见瘴气弥漫之中,那铁笼若隐若现。笼中还有一驾轮椅。上面坐了一人,骂声不止,仰天狂笑:“魔教妖人,以为我会怕了你么?有本事便将这笼子快快放下去,免得我老儿看见你吃不下饭!”正是多日不见的元地书。
梁宣大惊,转头望着奢颜怒道:“元宗图!你但凡还有点良心,便不要做这样伤天败德、大丧人伦的事!元师叔是你的亲父,你为了野心,连父子之情都不顾了么?”
雁留声道:“梁兄,别对他说这种话了。他早已没有人性了。这样卑鄙无耻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奢颜高声道:“梁宣!休拿此事压我,我也是被你逼的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你若是肯回头,弃了这外族女子,乖乖留在雪岛,我便放了你的师叔,否则,他今日便要命丧斯侬大阵之下!”
“斯侬大阵?”梁宣和雁留声吃了一惊,他们都还记得在祭坛的壁画上所刻的内容。斯侬大阵,是雪族惩戒重罪之人所用的刑罚,极其残酷。雪族人放出嗜血的斯侬,撕咬触怒了雪神的罪人。那斯侬凶恶异常,稍有不慎便会血肉全无;当年林朝宗私通雪族圣女,雪族人震怒之下,曾对其用过此阵,林朝宗重伤而逃,泰山派弟子十损七八。
奢颜说是要阻拦梁宣离岛,其实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雁留声明白,他真正的目的便是要置梁宣於死地。因为斯侬的咬伤,对雪族人来说是致命的。
“你简直是丧心病狂!”梁宣说着,然后对雁留声道:“阿声,你留在这里,我去将元师叔救下来咱们一起走!”
“我要跟你同去!”雁留声急道。说话间,那边铁笼已经扎扎作响,铁索转动,滑轮带动着铁笼缓缓下降。穿过瘴气层层,向谷底沉入。
“来不及了!你听话,留在这里!”梁宣气得咳嗽一声,一掌将雁留声拍出去,自己施展出轻功来,凌空而过,朝着那瘴气弥漫中的铁笼便飞了下去。
雁留声奔到崖边,向下望,早已经看不见梁宣的踪影。她虽然被梁宣拍了一掌,但那一掌并没有用真气,因此毫发无损。她气得直跺脚:梁兄刚刚从雪峰兽王洞那里回来,身上负了一身的伤,还在调养之中,霜朝丘已经告诫过他这段时间皆不可动武;他怎么能再深入这险境呢?如此可真算是着了奢颜的道了!
雁留声想到这里,已经急得眼圈都红了。她抬头远远对逍遥侯道:“门主,您若是真的将梁宣当成亲人,就快快去救他,他已经受过伤,再不能犯险!”她抛下这句话,也不管逍遥侯如何回答,自己奋不顾身也跳了下去!
逍遥侯身形微动,正要跃起身,旁边奢颜却挡住了他的去路,笑道:“雪伦明王身为雪岛万人景仰的领袖人物,怎么也要帮助这叛岛的罪人么?别忘了你是为了雪族百姓着想,若要相助罪人,那也得听听百姓们的呼声。”说罢对台下众人起哄道:“诸位,明王爱惜亲侄,如今竟要助之免遭雪神之罚,大家说此事做的对不对?”
百姓们彼此议论道:“梁宣一心为外族人离岛,此乃大逆不道的重罪,明王可不该助纣为虐。”
逍遥侯听了,冷笑点头道:“很好。奢颜,以前算是我小看了你。你让开。”
“明王当真要去?”
逍遥侯不答话,轻轻一挥手,掌心中真气凝聚,一股磅礴汹涌的力道便向奢颜涌来,奢颜沉下重心,也反身用了“灵力”,二人以噬功大法相搏。但逍遥侯的“灵力”属于天然,奢颜则是后天取得,且逍遥侯已经练了多少年?其浑厚真纯自然不是奢颜能比的。奢颜与其对抗了数招,便暗自惊叹逍遥侯内力深不可测。当下不敢再阻拦。
逍遥侯一语不发,翻身而起,越过了奢颜,轻飘飘如同仙人一般,便一头向下落入了那深谷之中。
众人眼见雪伦明王竟然也跟着跃了下去,当真是大跌眼镜。奢颜对众人朗声道:“诸位已经看见,雪伦明王不顾一己之尊,相助我雪族的罪人,此行此举,全是他一意为之,诸位以为他还是不是我们的雪伦明王?”
雪族百姓们低声议论,但似乎并未有多少反对的。雪伦明王对他们来说至高如天,那是活在传说中的贤王。他们怎么会怀疑其尊贵地位?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说道:“雪伦明王相助梁宣,不过是因为叔侄之亲不可割舍,亦在情理之中。汝区区一新封之王,尚未得我辈认同,又出身外族,有何面目论明王的是非?”此女子正是北冥之女芥子公主。
北冥夫人听了此话,赶紧推了推她,示意噤声。芥子不理,几步奔到那崖边,竟也要随着跳下去。她母亲连忙将其拉住,连说崖底凶险,不可尝试。芥子大急不已,但无奈拗不过母亲。
※※※※※
雁留声从河谷顶端沿着绝壁踏壁直下,那崖壁陡峭之极,上面满是湿滑的苔藓和丛生的藤蔓。她拿出碧水剑和青云剑来,一同插在崖壁上固定,同时飞快下落。向下望去,只看见瘴气弥漫,四望茫茫,不知深浅,也见不到梁宣的人影。她本来也旧疾未愈,内力和轻功都较梁宣远为逊色,又下来的迟,因此肯定早已被梁宣落下很多了。
“梁兄!梁兄你在哪儿!”连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雁留声向侧面望去,见那悬挂铁笼的数根绳索孤零零悬在半空,绳索垂直向下延伸,没入朦胧的瘴气之中,而铁笼早已经不知深入到何处去了。空中,铁索微微颤动着。下方忽然传来隐隐的啸声。
雁留声听了,脸上变色:她辨认出这正是斯侬的声音。而且这叫声,与山上的斯侬还有些不同,似乎黯哑凶狠了许多。不禁心下大急。想道:“梁兄一定遭了那畜生了,可千万不要受伤啊,这傻子!”雁留声飞身到那绳索之旁,双手攀着绳索飞快向下,这样一来果然快了很多。
还没下多久,忽然听到上空传来衣袂穿空的声响。雁留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影从自己旁边飞速向下飘落,转眼便没入了瘴气之中不见踪影。轻功之高,令人咋舌。她知道那是逍遥侯。也只有他,能不用任何凭借,便敢直入这悬崖深处。
一阵瘴气从眼前飘过,令人闻之欲呕。雁留声连忙捂住口鼻,与此同时嗅到了一丝浓重的血腥之气。她心中焦急。知道梁宣一定是受伤了。此时峡谷之中,忽然慢慢传来沙沙的响声,从崖壁的四周各处响起,且越来越大。片刻过后,只见身后的绝壁之上,那些孔隙之中便爬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虫子,形状各异,但其平均体型皆比在中原所见大了数倍不止,令人甚觉惊悚。
雁留声惊呼一声,脸色吓得发白,强自镇定,连忙用青云剑挥舞成一道密密的剑影,那些虫子皆不敢近身。它们嗅到了血腥的气息,潮水一般地向谷底而去了。
雁留声下到谷底,远远已经看见了铁笼。一个声音叫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多谢了!”正是梁宣。她落到笼子顶上,只见梁宣守在笼子之前,浑身已经是鲜血淋漓,身子歪歪斜斜,脚步不稳;而四面八方,数十头像斯侬、却又并非斯侬的巨兽排列成环形,他们的样貌比山上的斯侬在白日里的青灰之色还要丑陋许多,獠牙差互,不少斯侬已经被攻击倒地,青蓝色的鲜血流了一地。虫子疯狂地涌向斯侬的尸体,其余斯侬争抢同伴的血肉。
梁宣将元地书牢牢护在身后,一面挥剑击退扑上来的斯侬,一面还要想办法将牢笼上的铁链砍断。但他哪里抽的开身?斯侬一个接一个地扑上来,梁宣手腕已经累的发麻,直颤抖,浑身上下被斯侬抓伤、咬破多少伤口,他已然是数不清了。
雁留声一个飞身便从笼上飞身扑出去,抢到梁宣身前,碧水青云剑双剑齐下,刷刷数剑,那斯侬的长长獠牙便被砍断几根。还有虫子在不断抢身挤上来,两人也一一挥剑将其剁得粉碎。在他们之前不远的方向,逍遥侯收敛浑身的真气,攻向那些扑来的嗜血巨虫和犹有余力的斯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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