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漠水田白鹭飞(2 / 2)
梁宣从堤坝上一跃而过,到那边荷塘边上。那里正好是一处空地,湖水开阔,停着一艘船,他在那儿站了站。雁留声道:“你做什么呢?”
梁宣不答,忽然转身,向她伸手道:“来,过来。”
“啊?”
“你过来啊。”梁宣一把拉她下来。雁留声不明所以,自己不知为何忽然很听了他的话,便涉水而过。梁宣牵着她走到那岸边荷塘,先跳到那船上来。然后又将她扶着,上到船中去。
“咱们到这儿干嘛?”雁留声人还是懵的。
梁宣打量一番这四周的荷叶和荷花,道:“这船一定是叶前辈做好,留在这里采莲用的。”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做什么呢?”
他暖暖一笑,坐下来,拍拍身边的甲板:“坐。”
雁留声打了个哆嗦,似乎明白他要做什么了,想要转身:“好吧我回去了。”
“来嘛。”他拉住她的手,似乎有些撒娇的意思。那声音竟仿似有种魔力,叫她……无法拒绝。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她低声道,声音有一些不稳。
“我跟你讲哦,那个水沟里面,还有水蛇呢。”梁宣神秘兮兮地道。
雁留声吓了一跳,甩开他的手:“你骗人,哪有那么多蛇?”
“不信你试试看啊,你回去迈进去看看。反正这水渠和荷塘是相通的,没有水蛇,也有黄鳝,总之都是差不多的玩意儿。”
雁留声被他说得有些发毛,硬着头皮,果然不敢回去了。乖乖回转身。坐在他身边。低着头认罪一般,只是直勾勾望着船底。
四周的树上丛中,不知何处,忽然响起了热闹的蝉声,扯开嗓门歌唱。将这夏日里的炎炎暑气唱的越发肆意狂躁。但是荷塘之上,有风穿过荷叶而来。热辣辣的阳光从天上洒下,在荷叶丛中筛出金色的影,远远看来犹如一面面朦胧的翠色小帐。帐幕的另一边,朵朵荷花开得正好。
雁留声忽然听到身边传来梁宣衣服窸窣的声响,抬头一看,见梁宣起身,从身旁的荷花丛中折了两只荷叶来,一只递给她,笑道:“拿着吧。”
“这是干什么?”
他指了指那头顶:“日头越来越大了,我给你找了把伞,咱们先在这船上歇一歇,再做打算。”
雁留声这才明白,他的心思细腻。于是点点头,什么没说,接过来。这一握之下,那荷叶柄上的刺竟仿佛尖锐了许多,扎进她手中,有些疼。于是她换了一只手,看着自己手指上。殷红的血点已经渗了出来,是极微小的红豆。
梁宣也察觉到了,当即将手上的荷叶扔了,凑过头来,声音很是关切:“怎么?扎到手了?”
雁留声正要否认,他已经将她的手捉着,小心查看。“是扎到了什么。”他喃喃道,“不过,你怎么这么娇贵啊?以前你也是这样的么?”
雁留声眼前一黑,心想老娘当年带着你这拖油瓶,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此刻竟敢嘲笑老娘我?正要反驳,只见他竟然将自己的手凑到他口边,轻轻吹着,小心呵护。“还好没刺得很厉害。”他喃喃道。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他的气息一股一股吹在她指端。这样亲密的接触动作,让雁留声的脸霎时通红,心跳也骤然加速。她心中一黯,用力拽着,撤回手指。
“没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她淡淡的道。
梁宣看着她,认真地回答:“你的事,对我来说都是大事。”
雁留声心中一颤,低下头,正在酝酿如何对他说,不妨自己头上一暗,什么东西忽然遮住了日光。抬头看,原来是他将那荷叶倒扣过来,盖在她头上。这样倒不用拿着了。
雁留声蹙眉道:“不要这样啊。好难看啊。”
“怎么会难看?”梁宣说着拾起自己那一片荷叶,也依样盖在自己头上。那荷叶亭亭如盖,倒扣下来,倒宛如一顶翠色大帽。梁宣嘿嘿笑着,一手还比划了一个合十的动作。那样子又傻又憨。把雁留声逗的逗笑了。
“这还不难看啊!哈哈哈……”她忍不住笑道。
梁宣充满知足地看着她那样开心地笑,脸上也露出舒缓的笑意。他将肘放在膝上,托着腮,歪着身,就这样看她,摇头叹道:“我就喜欢看你这样笑。你这样真美!”
雁留声笑着笑着,听到这里果然就止住了。脸有些红,咳嗽了一下,道:“你……你别乱说。”
“我没乱说。我今天对你说的所有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不过,也许除了那水沟中的水蛇?”他嘴角一勾。
雁留声低下头,咬了咬嘴唇:“你不要这样。”
“我怎样?”他也凑过来,离她越来越近。雁留声连忙躲开。
“我跟你说的还不够明白么?我只是报恩而已。梁公子,您可别多心。”雁留声不看他,用手却摸着自己头上的那片荷叶。感觉到荷叶的边缘细腻而微微湿滑。
梁宣见她又如此说,耷拉下脑袋,叹道:“好吧。便算是我多心了。那也是我的心啊!雁姑娘,现在就当咱们重新认识一场,你接受我的心吧!好不好?”他抬起头,又咧嘴而笑地盼望着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什……什么跟什么啊这是???”雁留声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感觉他的理解能力似乎有些问题。她急得不可耐烦,索性将荷叶又摘下来,拿在脸旁呼扇着。
“还不明白?我要开始追求你哩!不知姑娘你愿不愿意?”梁宣笑道。忽然又摇头否认自己道:“不对,这事还管不得你愿不愿意。总要试试才知道,我到底如何。其实我自觉,我的人品相貌,还是不错的吧?”他说罢,又摆了一个自以为魅力的邪魅之笑。
雁留声扶着额头,感觉自己额前爬满了黑线。摇头道:“梁公子,你太高估你自己啦!我是不会接受你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要我接受你的话,除非……”
“除非怎么样?”梁宣追问,声音急切。
雁留声张张口,想了一会儿,只得道:“除非你把天上的星星给我摘下来。怎么样,死心了吧?哈哈哈……”她干笑了几声,却见梁宣听了自己这句话,果真是没了言语,低着头。
雁留声见他竟真有些伤心的样子,自己又心软了,开始后悔不该开那样的玩笑来拒绝他。她默默坐下来,又戴上荷叶帽子,转身向一边。
坐了一会儿,雁留声听到身后的梁宣小声叹了口气。她心中一动,此时梁宣忽然伸手过来,在她的掌心中放了一件小小的物事。
雁留声低头看去,便是心头跳了一下。只见那掌心中的,是一尾活灵活现的青蛇,却是用稻草编成的。——原来他方才在那里暗自沉默,不是伤心,还有空闲编这样的东西。
是啊,他一直都长于编这些小玩意儿。从前在泰山的时候,她知道他一直编给闻琴的。
那个……这世上对他最好的女子。
雁留声想到泰山,想到闻琴。心头一黯。将那小青蛇捋着。梁宣诧异:“咦?你竟不怕?看来,我编的不够好啊。”
“不。不。”雁留声摇头。“你编的很好了。只是,你不应该把它编给我。”她抬起头来,终于鼓起勇气,认真地看着他。
梁宣蹙眉,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不应该……给你?什么意思?那给谁?”
雁留声望着梁宣,脸上终于露出诚恳的笑来。但是那笑却有些苦涩。她低头看了一眼那手中的草蛇,然而其实她的眼中根本什么都看不进去。只是在头低下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沉重声。
她抬头道:“梁兄,我现在认真的同你说。这是一直瞒着你的。我现在诚心同你讲,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梁宣看着她,他明白她是要告诉他很重要的事情了。于是他点点头:“我一定会记得。”
雁留声的目光游移,望向远处的荷塘,那里一枝荷叶独立水面,临风微微摆动。“你确实是北人。你的家乡,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很安宁。那里有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们彼此青梅竹马,你们的父母渊源甚深,还从小就为你们订了娃娃亲。”
梁宣听着听着,脸上表情便陡然大变。眉端颤抖着。但是他却一丝不吭。
“那时候你们两家都遭了大难,你和那个女孩,两个人千里迢迢,吃了很多苦,彼此扶持,一路走过来。这是很深的情意。那时候,你经常给她编的,就是这种小玩意。不过不是蛇啦……”雁留声淡淡一笑:“我记得应该是小老鼠、小兔子什么的,每次她不开心,你一给她编这些,她就会笑啦……”
雁留声讲到这里,看了看梁宣,见他仍旧沉默着,却不回答。于是继续道:“……你这次来找我,办那件大事。但是那个女孩,她一直在家乡那里等着你。我这次……”她声音有些发颤,停顿了一下,感觉眼底有什么翻涌,但是她强忍住了。咬了咬嘴唇。用手摆弄着那荷叶,沿着手指抚摸那荷叶上筋脉,它们一条条一道道,铺展犹如河流在翠绿的叶子上。
她继续道:“……我这次要送你回去。就是回到你应该回去的地方。那个女孩对你很好,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我远不如她。你回到她身边,就要跟她在一起一辈子,她一直都在等着你呢。”
雁留声说到这里,终于觉得其他不用再说了。“你现在明白我之前为什么一直那样对你了么?你如今没有了回忆,其实不过是把我当成了她。这都是你的错觉而已。我要让你明白,你的人生里,还有更重要、更值得的人在等着你。你千万不要辜负她。”
梁宣低着头,一直听她说,沉默不语。这时他才抬头,看着雁留声,雁留声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他,期待他能说一声“明白了”“我会乖乖回去”之类的话。
但是他却望着她,一双眼沉静而执着:“那么,你呢?我是怎么认识的你?……我回去之后,你怎么办?”
雁留声心中又跳了几跳,低下头,考虑了一下,手中搅弄着那片荷叶边。她的心绪纷乱缠裹,其中有酸、有涩,但是她要将这些酸涩和舍不得都缠在里面,越缠越乱。如同那青草。
她道:“你是怎么认识的我?好吧,我现在告诉你。你来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很正派的所在,里面都是光明正大的好人;而我,我原先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我做了很多坏事,其中也包括伤害了你家乡的人。”她终于抬头勇敢看着他:“你听了这些,就知道了吧?我们,不是同一路人。只不过因为同样的目的,偶然走到了一处,偶然同行了一路。现在事情已了,是时候各自回到各自的地方了。”
梁宣默默听着这些。等她说完。他一直好久都没说话。雁留声也没说话。两个人都望着远处的荷塘、碧波。夏日正午,水上清风,荷塘里浮动着潋滟的花色。
许久,梁宣道:“我明白了。我要回去那个地方,完成……我应该要做的事。”
雁留声点头道:“是。你能明白这点,这就好了。”
他望着那水波,忽然将头上的荷叶摘了下来。放在腿上。看着。“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我觉得,你没有骗我。”
“我当然没有骗你。”
梁宣转头看着她:“那么,雁姑娘,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呢?我想知道,那个对我很好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
只是这短短几句话之间,他对她,就已经从“阿声”换成了“雁姑娘”。雁姑娘,多么有礼的称呼!不错,他确实应当如此。这是她所期待的。
但是即使明白这些,当雁留声听到这句话,心中还是非常算涩又痛苦。但她不能这样想。
她依旧咬着嘴唇,笑了笑,道:“我觉得……应该不久了吧。我们回去问一问灵枢,兴许就在……就在这几天。”
“好。”他点头道。站起身。“我觉得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雁留声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