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故人(1 / 2)
六年后。
泰山。桃花峪。
正是三月末、四月初。桃花盛放的时节。桃花峪满山满谷,皆是开得热烈的桃林,艳粉如霞,光辉灿烂。温暖的春阳照遍山谷,将山峪两侧的高山装点得如同墨绿的屏风。泰山后山的群山翠峦,全都沐浴在这晴暖的春日风光之中。
桃花溪早已解冻了两个月。三日前一场春雨洒过,滋润了大山,溪水猛涨,比平日湍急了许多。哗哗流着,水中浅滩里,有金色的赤磷龙鱼游来游去。它们身上还带着明显的青色,这是今年新生的鱼苗,再过几个月,等小鱼完全长成,就会焕发出那种迷幻的金粉色。
桃花溪畔,一块白色巨石之上,有一位蓝衣少年独坐。他手中执着长长的钓竿,垂线向水中。他年纪约莫有二十一二岁,年轻的眼光里充满神气。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不远的浅滩。溪水清澈见底,风吹苇草,荡漾水面,生出几圈涟漪;水中那几尾赤鳞鱼转来转去,对着鱼饵观察饲绕,就是不下嘴,急得这少年人眉头乱跳。
“该死,怎的还不下口?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他低声喃喃道。
忽然,有一尾小鱼咬了钩。锐利的鱼钩埋藏在鱼饵后,瞬间刺破了小鱼的嘴。它极力挣扎起来。少年心一喜,手向上猛然提起,这赤鳞鱼摆着尾巴从水中被提了出来,水花四溅。
“乖乖的,不要乱动。不要乱动。”少年安慰道。说着将小鱼从鱼钩上取下,放入身旁的鱼篓之中。他充满自得的欣赏着自己的成绩——鱼篓里,四条赤磷细鱼安安静静躲藏在黑暗之中。
“应该够了吧?她会不会嫌少?”少年又喃喃自语道。耸耸肩。“好吧,再钓几条……”
少年将钓竿刚刚甩出去,忽然耳朵一动,猛的惊觉,急忙伏地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石头上跳下,躲在石后。大气都不敢出。
石头之外,不远处的桃花溪边,山路之上绿柳依依,有脚步声传来。两个男子的身影绕过柳荫,往这边缓缓而来。这二人的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其中一人身形瘦弱,年龄较小,但也在三十岁。他和身边那年长一些的青年男子说说笑笑,一路过这边而来。目光一转,已经望向了桃花溪这边。
“修齐师兄,你看这花开得好不好?”他微笑着指点。
那年长一些的青年便是玉泉寺的杜修齐。此时他已年过而立。他一眼便望见桃花溪边,沿着溪水一溜三四棵桃花树,枝繁叶茂,满枝花团锦簇,开得好不热闹。点点头:“是好大一树花啊!这花开得锦绣之极,若是被我们玉泉寺的寂叶和尚看去,只怕又要叫你梁师弟挪往碧龙潭花园了……你想你梁师弟此刻在哪里?”
旁边那瘦弱弟子笑道:“师兄不用急。梁宣师弟他还在后头哩。今日他来见闻琴师妹,怕是又被某人缠住啦。”
修齐笑道:“哈哈,你说得是她?嘿嘿,我也估摸着是……”
一语未了,那瘦弱师弟已经向远处出口喝道:“乐道,还要躲藏么?还不快出来?我都瞧见你啦。”语气有一丝庄肃。
二人来到那大白石之旁,互相看看,眼中都有了笑意。只见石头上并无一人,他们却都料到石头后早躲了一人。但是此刻静悄悄的,那人却并不现身。
这位小师兄嘴角一笑,走到那水泽畔,提起放在水中的鱼篓,端详着里面的鱼,道:“再不出来,这几尾小鱼我可就要放走啦?”
“哎!别别别!修儒师兄,我这就出来,你可千万别放走它们!”乐道大叫着,慌忙从石头后跑出。挠了挠头。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的两位师兄。
原来这一位瘦弱的小师兄,便是傲徕峰的修儒。当年外号叫“小猴子”,躲在石头后的乐道,如今也长成了二十岁的年轻人了。
乐道有些不安。修儒哼了一声,将鱼篓丢在地上。篓中的鱼没了水,在里面乱蹦乱跳。乐道瞟了一眼那地上的鱼篓,又看一眼自己的师兄,嘿嘿笑了一下。
“笑什么?正经不去练功,跑到这里来钓鱼,算什么事?”修儒斥道。
“我……我已经将功课练完了。”乐道辩解说。
“练完了?哼,武功之道,何有尽头可言?就凭你的功夫,若是出了泰山,怕不被逍遥门、尸鬼营撕成碎片?”修儒装出凶神恶煞的脸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钓鱼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要追求碧鸳师妹?”
碧鸳是桃花峪十八代弟子中最年轻的,入门还在闻琴之后。那时梁宣在泰山学武三年,往桃花峪见闻琴时,曾多次遇到碧鸳。当年的她,还只是一个□□岁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出落到二十岁的好年华。
乐道被修儒师兄说中了心事,脸一红,嘻嘻笑了,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修儒瞪了他一眼,指着身边的杜修齐道:“今日玉泉寺修齐师兄来了,你见了怎的不知道行礼?”
乐道听了,连忙对修齐作揖。修齐笑着止住他:“不用多礼。你要将这些赤鳞鱼送给碧鸳?”
乐道点点头:“碧鸳顶喜欢这些小鱼小虾来着,所以我便捉了送给她,看她会不会……”他说着说着便笑了:“会不会更喜欢我……”讲到后来,已经是满面春色,浮想联翩。
修儒摆手道:“得,既然这样,不如你随我们一同往前去寻碧鸳。看她会不会给你这个面子?”
乐道便收了鱼篓背在身上。与修儒、修齐三人一同沿着桃花溪向前。乐道便问:“修齐师兄今日怎么有功夫来桃花峪?听闻师兄去淮南侦探逍遥门合围血昆仑的消息,今日这是刚刚返回?玉泉寺离着这里可不近哩。”
修齐答道:“不错。我是来找你梁宣师弟的。有些事想同他商量商量。”
乐道一听梁宣的名字,脸上的神情便有些不大对头。修齐早看出来了:“怎么,阿宣在桃花峪今日有什么不对么?昆仑派那些人又来了?”
乐道连忙道:“不不不,没什么事、没什么事。”神色有些尴尬。
修儒哂笑道:“师兄你不用理会这小子,这小子如今是在吃梁宣师弟的醋罢了。他呀,对碧鸳小师妹一片情根深种,可是碧鸳师妹却只喜欢阿宣,这可不让他心碎满地么?”几句话说的乐道又满脸通红。
修齐听了,笑一笑,也没有答话。修儒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梁宣师弟似乎对碧鸳也没有那种意思。自从五年前,闻琴师妹嫁给掌门大师兄,做了我们的掌门夫人后,治平师兄和小玉师姐也都已经成家立业,如今梁宣师弟也不小了,怎么还不考虑一下终身大事……”话刚说完,他便自觉失言,瞧了一眼修齐,只见修齐却对此并不以为意,只是微笑摇头。他心中暗自责怪:当真是我嘴太快,忘了修齐师兄自己也并未婚配,此刻说这样的话,不是刺他的心么?
正在想着,转过一个弯,上了一座桥,马上便听见修齐指着远处笑道:“看,那水边的是谁?”
修儒和乐道寻声望去,只见远处的桃花溪边,一带桃树绿柳掩映之中,有一位绿衣少女,赤足走在浅水之中。她手中捧着一件蓝布包裹,微微躬身望向水中,目光低垂,正向溪水里不知寻觅着什么。这少女面容清丽,眉眼中却掩不住一丝娇俏活泼。
修儒哈哈笑道:“是啊,可不就是碧鸳那丫头么?”捅了捅身旁的乐道:“还不快将鱼奉上?”
乐道红着脸,被他这一催促,倒有些不敢上前。修儒大笑出声,招手向远处招呼:“喂!兀那丫头!看过来!”
远处的碧鸳闻声抬头,见三位师兄自春风中迎面走来。脸上微微惊讶。听到修儒的招呼,嫣然一笑,赤着脚便从溪水中趟过来。
“碧鸳见过三位师兄。”她弯腰行礼道。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丫头。”修儒瞧了一眼她手中捧着的包裹,只见里面包着的却是一颗颗光滑溜圆的各色石子。
“我到这水中找些好看的石头来玩,没什么。”碧鸳笑道。“修齐师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师兄今日过来桃花峪找梁宣师弟呢。”修儒解释道。
碧鸳一听这话,顿时变了脸色:“梁师哥今日已经来了么?他……他不是说今日要休息一日,回玉泉寺处理昆仑派的事情么?”
修齐道:“他此刻不在玉泉寺了。我今日才从淮南返回来,你治平师兄说他一早便去了桃花峪,我因有些事想同他商量,便到这儿来找他了。怎么你没看见他么?”
碧鸳脸红了,跺脚道:“啊呀气死我了,又骗我说今日不来!我知道他在哪儿,师哥你跟我来!”说完便慌忙转身,光着脚丫便上了岸。这一转身倒好,因为太急,把那些石头全都丢了一大半在水中。
“师妹,你的石头落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提醒道。
碧鸳这才想起,有些犹豫,回头看看,见乐道正弯腰向水中忙着帮他捡石头。她着急道:“不用了,来不及了,先去找梁大哥!”扭头便去找鞋。
这里修儒便和修齐、碧鸳一起,忙忙准备向前。乐道留在后面,将那些石头都一一拾了起来,这才跑着赶上去。他将石头包好了又递给碧鸳:“呶,给你。”
“这是啥?”碧鸳道。
“你的石头哇,我给你都找回来了。”乐道红着脸笑笑。
修儒和修齐两个在旁看了只是笑。碧鸳道:“多谢师兄。”将石头收了,没再多话。乐道讪讪地,碰了个钉子,心中好难受。
修儒道:“碧鸳啊,你乐道师兄今日还给你带了礼物来。”
碧鸳听了问道:“礼物?什么礼物?”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兴趣。
乐道这才将背上的鱼篓取下,给碧鸳看:“听说你喜欢小鱼,我捉了几条来,你看看,晚上炸一炸吃应该会很好吃。”
碧鸳听了,眼睛瞪得圆圆的,跳脚,一把将那鱼篓夺过来,只见那里面四条小鱼有气无力,离水多时,已经是苟延残喘,连甩尾巴的力气也没有了。她一脸无语地怒道:“师兄啊,我喜欢小鱼是拿来养的,不是吃的!你这样它们都没命了,好残忍啊!”
“啊?”乐道脸红了,霎时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修齐和修儒都笑起来。碧鸳叹了口气,将鱼篓还给乐道:“你放生它们好了。它们太可怜了。”
乐道听了,果然便真的跑到那溪水之旁,将鱼篓倒过来,把那几尾小鱼放回到山溪之中。只是可怜他废了半天力气钓了这几尾小鱼,却会错了芳心,没来由讨个没趣。
四人继续向前。乐道从此便一路没了话,只是碧鸳和修儒、修齐梁师兄搭话闲谈,一路问些修齐自淮南而来的趣事。修齐道:“师妹,你方才说知道阿宣在何处,他究竟如今在做什么?”
碧鸳得意一笑:“这个我最了解啦。你们放心,绝对错不了。他一定就在那里。”依旧神秘兮兮,迟迟不肯透露梁宣的行踪。
修齐狐疑满腹,随着碧鸳向前。四人分花拂柳,沿着桃花溪行了大半程,渐渐到山脚。远处桃花峪的房舍俨然在望。碧鸳却拐了个弯,循着桃花潭的方向而去。桃花溪从桃花潭中汇出,潭畔有一座小亭。有一带桃花林环绕,夹杂海棠和杏花、梅花之类。如今春意渐深,桃花灿烂,但是杏花和梅花却早已落红无数,地上堆满了残红花瓣,铺成一条香径。倒是海棠,冒出红点一般的花苞,将要初绽了。
空气中飘散着白色玉兰花和红色梧桐花的香气。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土腥味。碧鸳示意大家噤声,蹑手蹑脚拨开潭畔的海棠花,众人便见那桃花潭边,有一个人影,正躺在芳草地上睡大觉。他两手枕在脑后,悠闲的翘起二郎腿来。旁边却搁了一把铁锨,堆了一堆从潭中挖出的泥,停了一辆小推车。
这便是六年后的梁宣了。
修儒和碧鸳、修齐、乐道都看得笑了。大家都没有出声。修齐心思一转,有意要做弄一下梁宣,便随手摘下旁边梅花枝头的一朵残花,将花萼捏在手里,正想用弹指打穴的功夫隔空点一点他。
谁知还没有出手,那看似睡着的梁宣便闭目而笑了:“你出手的时候,可算准了啊,否则被我回你一下,便没有好果子吃。”
修齐笑道:“好啊,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梁宣并不睁眼,仍旧闭着双目,嘴角含笑,转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枕着后脑,侧过身来:“凭我粱某人的内力,你们的脚步声还是听得出来的。尤其是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说的正是碧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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