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1 / 2)
东海之滨,山东沿海之地,有一个偏僻而并不甚出名的小镇,叫做渔仙镇。
五月。夜幕深沉,海雨天风,无休无止,雨夜难眠。
渔仙镇的海边野店,同渔仙镇一起,在这样一场骤然而起的大雨中惆怅着。
正是雨夜。
十字坡头,面朝大海的福来客栈。店里进来一批人。
他们是来躲雨。却又并非全然。他们是为了救命。救自己的命。
这场雨,来得急。
三个秃头行客,眼上绑了绷带。他们的眼睛已瞎,眼角处流血,从绷带下渗出来。
两个长身汉子,披发纹身,左肩一条青龙,右肩却没有;因为右肩已经被人卸下!绷带之下,汩汩流着鲜血。
还有四个矮个子侏儒,上身粗壮,双腿却萎缩至极,瘫软在地,无法直立。他们掀起裤脚来,腿上筋脉绽出,往外渗着鲜血。
所有这些人的鲜血,全都呈现黑紫之色。他们都中了毒。
逍遥门的毒。
但他们全都面无惧色。只是双目凝视。对面房间里,一个人刚刚进去。他将门关上了。
一忽儿,从门内出来一个小男孩。大约只有三岁。他眼上蒙了一块布,但仍可以看出面容俊秀可爱。男孩怀中抱着一个酒罐,罐中却没有酒。他嘻嘻笑着,蹒跚走到三个秃头行客面前。
“拿来!拿来!”男孩笑道。
秃头行客们面不改色,他们看不到男孩,但却知道酒罐。他们默默摸出身边的兵刃来,三把短柄朴刀在手臂上一划。
殷虹的鲜血脉脉流了出来。流入酒罐中,好久,好久。
“够不够?”秃头行客终于问道。
男孩摇摇头。
血继续流。
“够不够?”
男孩撅起嘴来,点点头。他又蹒跚走到长身汉子身前。
“拿来!拿来!”
长身汉子咬牙忍痛,额上冷汗直冒。但他们依然二话不说,单臂从腰间抽出两把弯刀,从那唯一残存的左肩上切了下去。
鲜血再次流出来。流入罐中,好久,好久。
“够不够?”长身汉子忍痛问道。
男孩点头:“够啦够啦!太多啦!”罐中的鲜血已经装了一大半。小男孩的脚步更加不稳。长身汉子看着他走到那四个矮个侏儒面前,差点要将酒罐打破。
四个侏儒身材与小男孩相当,瘫倒在地更是比他还要矮。男孩将酒罐放在地上,笑道:“拿来!拿来!你们四个小个儿!”
四个侏儒并不生气。因为他们本来并不高,因为他们本来有求于人。他们也拔出了自己的兵刃,那是四只短棒。棒端却有一根尖刺。尖刺刺入小腿。
鲜血最后一次流出来。流入罐中,好久,好久。
“够不够?”侏儒问道。
鲜血已经溢了出来,但他们还可以继续流血。因为他们的腿已经没有了知觉。
“血都流出来了……”男孩嘟着嘴道。面色不悦。他试着搬起酒罐,但是太重。九个人一动不动看着。九个人没有一个可以帮忙。因为他们的伤势,或瞎、或独臂、或瘫,他们无法帮忙。
店铺老板走过来,拍拍男孩的头,将酒罐搬着走到内门边。他敲了敲门。
“梁相公。药引子配好了。这次人多,药引子量也大。”
门内传来一回复的声音。“多谢老板。”
“客气。”
门开了。酒罐被接了进去。房内又陷入一片宁静之中。九个伤患耐心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缓缓流过。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嘶。又有行客到来。从声音上来判断,只有一匹马,两个人。
九个人心念一转:夜雨赶路。又偏偏至此。来人要么是来躲雨,要么是有什么急事。
夜雨。夜店。行客。江湖是非多。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夜风呼呼灌进来,风雨交加。
来人一前一后,俱身披蓑衣,头戴草笠。当先一人身材中等,脸庞隐在草笠之下。他一手扶着帽檐,另一手却挽着身后那人。只听得蓑衣上的雨水向下流着,滴滴答答在门口落了一地。
“血引大夫梁相公,是否在这里?”男人出口问道。
瞎眼的秃头汉子道:“血引大夫就在此处看病。阁下来得晚了,明日再来赶早。”
血引大夫。便是方才门内之人。此人看病,每次都须问诊之人割肉放自己鲜血,以为药引,故江湖人名之曰:“血引大夫。”
男人松了一口气,门又再次关上。两人纷纷脱了下蓑衣,原来是一男一女。男子英武,身材魁梧。女子娇美,只是肚腹隆起,已怀胎足月。
“梁相公在何处?”男子问道。
“说了叫你走。血引大夫一日看一诊,这规矩你不知道么?”秃头汉子冷冷地道。
“人命关天。规矩也是要人定的。”男子看了自己的爱妻一眼,眼神关切温柔。
秃头汉子却看不到这一切。他正要张口,只听门内那个清瘦的声音忽然道。“岭南双雄、鄂北三鹰、东洵四孺子,你们还知道规矩么?若是知道规矩,现在还愣着做什么呢?”
九个人一齐垂首,恭声道:“多谢大夫救命!”只听一阵兵器交格之声,砰砰啪啪,九个人的九件兵刃一齐落地,俱已损坏。男子看着这一切,面上微微变色。
血引大夫的规矩,一日一诊,只诊逍遥门之毒;病患须得奉上随身兵刃,将其毁坏。
“梁相公,我家娘子身中逍遥门之毒,万望相公垂怜医治!娘子她……她身怀六甲,耽误不得……”男子张口大声道。
内门忽然开了。梁相公自其中走出,旁边是他的夫人。缓缓端出一碟托盘,盘中有药碗九只,盛着浓浓的药。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梁相公有一双特殊的灰色眸子,面容英俊、身材瘦削,人到中年。他看着妻子将药碗一一分发到九个人手中。九个人手掌颤抖,接过那解毒之药,一饮而尽。
“多谢相公救命!”九个人齐声大喊。
九个人带来的随从,很快将主子扶的扶、抬的抬,打开店门,冒风雨走了出去。梁相公夫妇和那对青年夫妇相对站着。梁相公问道:“阁下说这位娘子中了毒?”
“是。”
“那么你的毒呢?”他只是照面一望,已知此人也是身中剧毒。
男子面容一惨:“我……我的死活,又有什么打紧。”
美妇面色煞白,眼中含泪。“师哥,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打算活了。”
“你说什么傻话?你还要照顾我们孩儿,不然,咱们千里迢迢从龙泉而来,是为了何?”男子大声道,伸手将妻子脸上的泪擦干。
那小男孩忽然蹒跚走过去,牵住那妇人的衣角,道:“姨娘,你就要生宝宝了是么?”
美妇脸上展颜一笑,俯身拍着男孩的头,声音带着一丝甜蜜,又带着一丝羞怯:“是。小兄弟,你猜猜是弟弟还是妹妹?”
“小宣不知。不过不管是弟弟或者妹妹,小宣都希望他们能健康。姨娘也能健康。”小宣望着父亲。“爹爹,你来给这位姨娘医治吧。她好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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