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2 / 2)
金风、玉露的风满楼、清露台,位于鹊仙岭半山腰;两侧东西两座高峰,是佳期宫和星河馆所在之处,居住佳期宫主、银汉童子,位分在金风、玉露之上。
而在这两峰之间、山腰之上的平缓地带,有元牝宫和逍遥殿。那里的主人,便是逍遥门门主逍遥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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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汉童子已经休养了三个月,但是双腿的行走依然不便。他慢慢走在通往逍遥殿的御道之上,眼看着两旁森然的柏树、竹子、青松交杂,心中惴惴。
门主,会看出他的伤势么?
李龙佩乃当年一代剑侠李愤后人,武功十分了得。门主并不曾与他交过手,料得自己被他所伤,门主不会有太多疑心。
只是……
他的眼中闪过那中年相公的模糊面影。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怎的也会这等邪功?
他还记得自己被那梁相公所伤的情景。那感觉,一霎时间全身上下所有经脉、所有肌肤的全部力量,如泉如水,百川灌河,尽数往对方身上涌去的感觉……
再熟悉不过了。当年,他便是如此被伤,若不是亲手伤了自己的双眼,苦苦哀求,怎能打动那下手之人的心?
如今,这感觉又再度重现。而且,那相公当然不可能是当年那个伤他之人。
因为那人,早已死了多年。
这二十多年来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怕的便是这等邪功:噬功大法!
噬功大法已多年不见于江湖,除了当年那人会。便是门主还有此绝技,这也是他为何要一直臣服门主的原因。但是那血引大夫,为何也会?
血引大夫,江湖上唯一擅长解逍遥门之毒的人。此人居于东海多年,门主不会不知。但这么多年,门主却从未下令除掉此人。逍遥门中无人敢管。
这其中,难道与门主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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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汉童子站在逍遥殿寝宫之外。
透过一层层的帷帐,他模模糊糊看见了帷帐后那高大的人影。逍遥侯就站在那儿,接受门人朝拜。整个逍遥门中人,便都是通过这层层的帷帐认识自己的主人。
而门主的真正面容,他们都未曾见过。
就连他银汉童子,这资历最老之人,也没有见过。
他复明之后,门主就已然戴上了面具。
但是他却记得那双眼睛。
那是全天下少有的瞳色。
银汉童子望着那人影越走越近,他心中却越来越沉。他想着那双眼睛,忽然忆起了客店中,血引大夫同样的双眼。
灰濛濛,如烟如水,如海一般深远绵长的瞳色。
银汉童子心中一惊。
那相公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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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办事不利。双剑未得。那李龙佩,着实厉害……”银汉童子跪倒在地,脸有愧色。
逍遥侯在帷帐中开口缓缓道:“李龙佩剑法传自李愤。当年剑侠名镇江湖,与泰山掌门林朝宗都是领袖群雄的角色。想必李龙佩得其真传,你敌不过他,也在情理之中。”逍遥侯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沧桑,但并不苍老,甚至可以说有一点年轻。
银汉童子心中一喜:“他果然并不疑心。”
逍遥侯忽然问道:“你伤得如何?”
“只需小心调养数月便是。”
逍遥侯轻笑道:“调养数月?小瞎子,你可说了实话?”
银汉童子垂首不语,额头上冷汗渐渐渗了出来。
“以你的气息来看,内功至少损伤了二十年修为。这李龙佩功夫着实厉害,难不成他也会噬功大法?”逍遥侯的声音听来似乎只有三十岁,但却称呼银汉童子为“小瞎子”。
银汉童子却知道,他并没有叫错。当年他还是个小瞎子的时候,他便已经是三十余岁的人。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声音听来还是如此,连身形也依然挺拔健美。
听到“噬功大法”那四个字,银汉童子心中一震,垂首恭敬地道:“门主……门主神机妙算,果然料得不错。只是那李龙佩……”
“不必多说。”逍遥侯截住他的话道,“李龙佩的底细,我比你知道得多。”他缓缓吁出一口长气,道:“李龙佩已经去了崂山。你可知,那崂山是何人所居?”
银汉童子摇了摇头。这些武林掌故,逍遥侯总是如数家珍。
“崂山乃崤山派先代高人邛崃道人高卧之处,传闻山上有他们崤山派独门的阵法。非崤山派之人上不得山。”
银汉童子匍匐在地,叹道:“门主消息灵通,瞎子自叹不如。”
逍遥侯沉默片刻,忽然轻笑道:“计策便在这里。对崤山派,你了解多少?”
银汉童子一怔:“崤山派资格虽老,但在武林中向来低调,并不在九大门派之中,声名甚微。只是当年的掌门崔天成,尚有些作为。如今的崤山派还在不在,尚不得而知。”
逍遥侯笑道:“自然还在。崤山派还有个人物,此人乃崔天成得意爱徒,掌门大弟子。只是崤山如今只剩了他一人。此人颇有志向,但苦于只能做一个崤山掌门。这倒是奇货可居。”
银汉童子眼前一亮:“我们或可从他下手?”
“不错。不过此人眼下行踪无定,只怕找他还要废些时日。说得他心动,也需要些办法。”
银汉童子再次以头顿地,恭敬道:“属下甘愿为门主效力,肝脑涂地。”
逍遥侯笑道:“小瞎子,你还是回星河馆好生调养。后面一件事,需要些时日。就留给年轻人去办也无妨。”
银汉童子抬起头,望着帷帐后那人影。逍遥侯已经转身,他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倦意:“你回去吧。我倦了。”
银汉童子心中隐隐不服。
但他又有何办法?
近年来,门主越来越依赖金风、玉露这两个年轻人,对他竟是日渐疏离;星河馆的权力几乎要被架空,他说什么也要挽回颜面。本想着借此次良机重新立威,却想不到碰到个厉害角色,反而损了自己二十年的功力。
他走出逍遥殿,目光投到不远处,清露台招展的旗帜之上。
玉露和金风么?他嘴角冷笑。
玉露、金风也不一定真的肯卖命。进这逍遥谷中的,除了他,谁肯有一丝真心?
不,他也果真有那真心么?
银汉童子摇了摇头,背起双手,转过山路,往高处的星河馆去了。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星河馆和他,都注定是孤独的。
远处,那路的尽头,他那三岁的义子“长生”,已经活蹦乱跳地朝他跑过来。
银汉童子嘴角终于露出舒心的笑容,他朝那孩子张开了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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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殿中,逍遥侯孤身一人,他的身影依然隐没在重重帷帐之后。他忽然叹息一声,颓唐坐在床上。
“到底要何时,心愿才能了?”他脑中划过这句话。
所有的谜底,他正一点点解开。
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答应了一个人,这二十年都不能再私自滥杀。如今她已经走了六年。六年中,逍遥侯每天都感到彻骨的孤独。也许他本来就是独身一人,只是生命中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短短陪伴。
但是她……他终究留不住。
等待,是一件漫长又无聊的事。他还要再等十四年,才能真正实施计划么?
十四年太久。尽管他不惧岁月侵蚀容颜。他还是觉得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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