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2 / 2）

“不是不是。”思静拉着叶宛的手，摇头，“自从国师来到京城，陛下便沉迷丹道，还说要恬淡虚无，守静节欲，减少出入后宫的次数。前几日我还见过他一面，陪他一起用了膳，后宫其他人连他的面儿都见不到。”

叶宛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姐姐别笑！”思静嗔道。

不带这样的，她都快愁死了，叶宛这个做姐姐的还笑话人。

“不是，凌峥、我是说陛下当真这么说？”叶宛忍着笑问。

思静用力点头。

“炼丹，还节欲？”叶宛轻嗤，“他才多大啊，就不怕被丹药毒死，还让大周皇室绝了后，彻底成了千古罪人？”

“丹药有毒的吗？”思静神情遽变，“那怎么办？陛下对国师言听计从，每日都要服用各式各样的丹药，我怕他会出事。”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以朱砂、水银等剧毒之物炼制的丹药。国师这厮啊心思难测，”叶宛敛了笑，正色道，“此事确实马虎不得。我会和阿轩商量，看如何应对。”

思静蓦地起身，向殿外走去：“不行，我这就去和陛下说。不能再让他继续受国师的蛊惑了！”

叶宛拦不住她，唯有随她一道赶往御丹房。

凌峥鸣见了她们，面上闪过不悦之色：“这里是炼丹房，你们女人阴气重，来这儿添什么乱？爱妃，朕说过过两日会去看你，你乖乖回寝宫去呆着。叶宛姐姐，昨日之事，朕替飞扬给你赔不是。还有，朕今日没早朝没见着太师，麻烦姐姐转告太师一声，他和国师同为朕所依仗之重臣，理应和睦相处，让他不得无事生非挑衅，冒犯国师仙驾。否则仙人震怒，降下天罚，别怪朕帮不了他。”

巧言善辩如叶宛，面对这样的皇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无语、头大。

思静却上前抓住了皇帝的手：“陛下，求求你清醒一下。国师根本不是什么仙人，你炼的这些所谓仙丹，也不能益寿延年长生不老，它们是剧毒，会害了陛下的身体。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多找几个太医问问啊。”

“闭嘴！”凌峥鸣呵斥出声，“你怎敢对仙人不敬？”

“臣妾就要说。”思静倔脾气犯起，“陛下年纪尚轻，身体康健，根本不需要靠什么丹药延年补身！陛下勤政爱民，即使重病，登基以来何曾罢过一天早朝？最近却因沉迷炼丹，连朝都不上了。什么炼丹，什么神仙，根本就是误了陛下的身体，还误国误民！”

“放肆！岂有此理！”凌峥鸣火冒三丈，对着思静高扬起了手。

“陛下！”叶宛厉喝，迈前一步挡在思静面前。

凌峥鸣如梦初醒，怔怔地看着自己高扬的手。他刚刚是，差点儿打了思静？

“陛下，思静她所言，句句出自对你的真心。如果陛下已经清醒了，还请好好想想，到底谁是真心为你好，谁才是你的亲人。”叶宛冷冷地撂下话来，拉着思静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国师万旭踏进了御丹房：“臣参见陛下，参见皇贵妃娘娘、长公主殿下。”

“国师快请起。”凌峥鸣上前将他扶起。

“臣不敢。”国师跪在原地不肯起来。

凌峥鸣面色一变：“国师这是何意？你是得道仙人，跪地不起，难道是要折煞朕与大周的福气？”

“昨夜，太师府的人夜探臣的住所，被臣抓了个正着。”国师沉声道，“臣不知如何得罪了太师，令他将臣视为眼中钉，必要除之才后快。太师有功于朝廷，臣自知是自己做得不够好，非但不能为陛下分忧，反而还惹来太师无端的仇视，令朝中动荡不安，是臣之罪。”

万旭一个西凉探子，居然在此声情并茂地上演忠君爱国的苦情戏，一个人能厚颜无耻到什么地步，今日叶宛算是见识到了。

她强忍作呕欲望，等着凌峥鸣的反应。

“国师若是问心无愧，又何必在乎有人夜探府宅？”思静一反常态地咄咄逼人道，“依本宫看，国师是心中真的有鬼，才跑到陛下面前恶人先告状，编排太师的不是。”

“贵妃！”凌峥鸣怒道，“朕今日对你多番忍耐，你实在太过分了，竟然对国师口出不逊！后宫不得干政，谁允许你置喙前朝之事，还质疑我大周的国师？是不是朕太宠着你了，竟让你忘了后妃的本分！”

“臣妾只是实话实说。”思静丝毫不肯服软。

“别说了，思静，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叶宛在一旁拽不住思静，只能干着急。

“叶宛姐姐，我还要说！”思静大义凛然道，“那些丹药若是没毒，国师你敢不敢以身为陛下试药？不，你心中有鬼，你-不-敢！”

“你还说！”凌峥鸣怒意难平，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深吸口气，喝道，“来人，将皇贵妃送回寝宫，从即日起，禁足，没有朕的旨意，贵妃不得踏出关雎宫半步！”

叶宛急道：“陛下三思。思静对陛下一片赤诚，陛下怎可亲疏不分，为了一个外人这般待她？”

“再来人，将长公主送出宫去，非诏不得入宫！”凌峥鸣不耐烦地摆手。

叶宛不死心劝道：“陛下迟早会后悔的，寒了的心可不是那么容易捂热乎。陛下想清楚！”

两个女子被侍卫带出了御丹房。

“思静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进来看你。”叶宛这会儿后悔不已，就不该让思静来找皇帝，然而追悔无用，只能出声安慰道，“太妃娘娘知道了，也会为你求情。还有阿轩呢，他一定会让陛下早日看清国师的真面目。所以，你就安心地在关雎宫歇几日，很快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姐姐，我知道了。”思静带着哭音应道。

两人被迫分开，叶宛回头看了满脸是泪思静最后一眼，不知怎的，心中总有些不安。

但愿是她想多了。

-------

“师姐、师姐夫，快请进。”系舟堂门口，闾西迎向叶宛和凌轩，见只有他们两人，好奇地问了句，“裴大人呢？怎么这两日都没见着他？”

凌轩面色不好看，没答话。

叶宛叹道：“裴武被关起来了。”

“被关？他又惹师姐夫生气了？”闾西小声猜测。

“嗯，”叶宛也放低了声音，“他偷偷溜出去见国师，阿轩没送他进刑堂已经算念旧情了。”

闾西瑟缩了一下。刑堂，听上去就很恐怖。但愿裴大人能早日想清楚，不对，应该说，但愿他们能早日揭开国师的真面目。

“蛊虫的事情，你都和归先生解释过了？”叶宛问闾西。

“嗯。”闾西点头，“先生听后神情肃然，说必须要尽快和你们见上一面。”

-------

“小宛，你体内的蛊虫，确实是西凉的‘万蛊之王’。”归先生给叶宛诊过脉后，沉声道。

“可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凌轩急问。

“蛊王喜静，若不刻意催动，十年之内不会有什么问题。”归先生话音一转，“不过我听闾西说，小宛之前在江南曾用蛊王大范围地控制过身染蛊虫的病患，昨日在德胜楼为了救人，又再次催动了蛊王。因此，她体内的蛊王已经彻底苏醒过来，并且，会越来越躁动不安。”

叶宛愣住。

怪不得这两日她总觉得心神不安，竟是体内的蛊王在作怪吗？

像要回应她的想法似的，胸口突然一阵刺痛。她面色发白，轻哼出声。

“宛宛？”凌轩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她露出勉强的微笑，不想让他忧心。

“先生可有什么法子，既不伤到宛宛的身体，又将这蛊王除去？”凌轩急切求教。

“这本是西凉皇室的秘密，但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瞒你们。”归先生目光沉痛，似在追忆，“西凉皇室，每十年都会选出一名蛊王宿主。蛊王最初是由西凉皇室符氏先祖以自身鲜血炼出，是以，每一任宿主，都会从皇室子孙中选出。由于种蛊过程太过痛苦凶险，十不存一，西凉皇室也曾尝试在平民身上种下蛊王，死伤无数，却无一例成功。据我所知，小宛是唯一一个成为蛊王宿主的外姓人。如今距离上一任宿主被选出，确已过了十年，我猜测，他们是没能在皇室成员中寻到合适的宿主，才把主意打到了大周人的身上。”

“想要取出蛊王，只有两个方法。其一，宿主身死，蛊王会自行破体而出，寻找附近的合适宿主，尽力生存。因此这种二次种蛊，痛苦和凶险程度都会比较小。许多觊觎蛊王的人，会想方设法杀掉现任宿主，希望自己可以通过二次种蛊成为新的蛊王宿主。其二，便是新的宿主控制上一任宿主体内的旧蛊王，使其自行凋亡，这样，上一任宿主才能彻底摆脱蛊王，而不至于因为蛊虫在体内超过十年而被反噬，最终爆亡。反过来，上一任宿主也可以帮助新宿主摆脱蛊王，如果她心甘情愿。”

“西凉的上一任蛊王宿主，是谁？”凌轩冷声问。

归先生沉默片刻，答道：“是我的皇姐。”

凌轩挑眉：“西凉大长公主？”

归先生点头。

“我去见她，”凌轩决然道，“求她也好，逼她也罢，她必须帮宛宛将蛊王取出。至于新任蛊王宿主，我会帮西凉寻到。”

“太师如此说，是你因你不了解我皇姐。”归先生叹息，“她心硬如铁，从不帮人，更不会受人威胁。小宛是周人，无法受她控制，那么，她会想尽方法，杀掉小宛，为蛊王寻找新的宿主。”

凌轩面色一凛：“那么，我就杀了她，给她身上的蛊王找个新宿主，再让新宿主取出宛宛的蛊王。”

归先生摇头：“这些年来，想杀她的人何止万千，就连我曾经也……”

归先生没再说下去，凌轩却懂了。他听叶宛提起过，八年前，西凉先国主驾崩，众皇子为了争夺皇位，自相残杀，血流成河，归先生便是那时被逼离开西凉，之后干脆四处游历，行医救人。

“西凉先国主有十一位皇子，如今在世的，仅剩下当今国主和先生二人。想来当年的夺位之争，大长公主为当今国主出了不少力，谋害了所有的兄弟，寒了先生的心。”

“是，心寒，也想过要杀死她为兄弟姐妹们报仇，但终究，下了不手。”归先生长叹一声，“她会变成这样，是因父王和我们对不起她在先。”

归先生没有继续说下去，凌轩也没再问。他无意探究西凉的皇室秘辛，只是想知道，如何才能救叶宛。依归先生所言，叶宛如今处境危险，内有蛊王躁动不安，外有西凉的人随时可能伤及她的性命。而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到她一分一毫！

听着归先生与凌轩的对话，叶宛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师姐，你还好吧？”闾西在一旁担心地搭上她的脉，刚想叫归先生。

“阿西师弟，我可以的，我能制住它。”叶宛冲他摇头。

归先生的话她都听了进去。作为当事人，她并不像凌轩那样患得患失，将事情想得那么悲观。

既然，每一任宿主都能与蛊王安然无恙地相处至少十年，那么，她为何不可以？就因为她不是西凉皇室的血脉？不，蛊王既然选择了她，她也活了下来，就说明血脉并不是必然的条件。一切或许冥冥中自有安排，她并不抗拒这样的命运。

既然西凉的人想杀了她夺走蛊王，那么便证明，蛊王对西凉至关重要。联想当年西凉大长公主符哲，年纪轻轻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手决定了西凉皇位的继承人，或许，也是凭借着体内的蛊王？

既然如此，她不会让凌轩为了她的安危，去求取敌人的施舍。无论多难，她都会想办法，控制住体内的蛊王，成为蛊王真正的主人。

西凉不是在密谋着什么，意图对大周不利吗？那么，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西凉蛊王，帮凌轩挫败西凉人的阴谋！

她咬紧牙关，强制忍受，果然，体内的躁动不安渐渐平息下来。

为了不让凌轩担心，她扯了扯嘴角，加入凌轩与归先生的对话中：“说到这位西凉大长公主，与陛下和飞扬公主的母妃，也是姐妹吧，那她岂不是陛下的姨母？当然，先生你就是陛下的舅父咯？”

归先生神色一怔，半晌，轻轻摇头：“陛下和公主的母妃，并不是我们的亲妹妹。”

“哦，原来如此。”叶宛恍悟。

原来凌峥鸣和飞扬的母妃只是被封为公主，嫁来大周和亲的。怪不得，西凉皇室如此凉薄，丝毫不顾惜和亲公主的立场，在公主嫁过来没两年后，就公然撕毁与大周的盟约，联手北辽，侵犯大周边境。也是那一次，靖北关失守，凌轩一家惨遭陷害灭门。

归先生神色复杂，叶宛知今日的对话勾起了先生对往事和故人的追忆。

她看向凌轩，担心他也会记起不好的事。

却见凌轩神色坚毅，起身冲归先生一拜：“先生今日直言相告，凌轩感激不尽。先生放心，我会护好宛宛，并且，西凉大长公主不日即将随西凉来使抵达京城。我会，在她离开京城之前，彻底解决掉这件事。”

如果她不肯帮宛宛除去蛊王，那么，便也不用离开京城了。凌轩在心底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