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七与朗贺(上)(2 / 2)
手机铃声响起,朗贺打开蓝牙免提。
“喂!你人呢?”是朋友豪迈的吼声。
“哎呀,我今天有点事儿……“
“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啊!放我们鸽子是不是?!“
“没有没有,真有事……“
“什么事啊?大忙人?你家小雪可想死你了!”草,不该开免提的……
“就是有事……这样,我马上就去行吧?你们多等我会儿!”
通话停止。
“我们还是再住一晚吧,今天我晚上还有点事。”
早七没说话,朗贺也管不了她,反正车是自己开的,一脚油门进了宾馆。
深夜,喝得醉醺醺的朗贺拿着门卡刷了好几次。
“奇怪?……不是这间吗?”迷蒙的眼胀得发痛,都快贴在门号上了。
“芝麻……开门!”不知道脑子短路还是怎么,别跟醉酒的人讲思维逻辑。
“芝麻……”门忽然开了,朗贺一头栽了过去,扑倒了对面的人。那人相当灵巧,翻身上位,几下就制住了他。当时屋里没开灯,朗贺只是心里想着坏事了,但毫无招架之力。听见身后的门关起,对方拖着自己狠狠扔屋子中央的地板上,腿落在地上“咣叽”一声,却不觉得疼。朗贺还听得到厕所马桶水流潺潺的声音。厕所漏水了?妈蛋,明早得跟前台说!
混沌之中,朗贺听见有人在笑,抬头看是朋友们在喝酒吃肉。
“讨厌!说了等我,急什么急,我这不是来了吗?”朗贺坐上马扎,也笑着接过肉串。
朋友们不理他,继续讲笑话,讲得哈哈大笑,一个没忍住,酒全喷出来了。
朗贺被冷酒一激,大笑:“看你们一群傻逼……”
然而再一睁眼,眼前却是黑咕隆咚的。一抹脸上,当真是冷水。哼哼唧唧坐起来,却有人捂住他的嘴。合着窗帘透进来的月光才看清,是早七。
“小声点,他们找来了。”
这么一句话,朗贺酒顿时醒了大半。留神细听,果真屋外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隔壁想必是有人进去了,翻箱倒柜的。
“这……怎么回事?!”妈呀,这是要夜半杀人的节奏啊!
朗贺一动也不敢动,警惕地看着门缝地下透进来的走廊灯光随人经过一闪一灭。偶尔有踹门、争吵之声,心脏吓得提到喉咙。
“你松开我行吗?”半晌,早七说。
朗贺这才发现,捂着他的嘴早就松了,反倒是自己抓着人家胳膊不撒手。
他赶紧尴尬放手,低声问:“我们现在在哪儿?”
“酒店。”
“我知道。”这家伙故意不答到点上是不是?
“我是说现在咱俩在哪个房间?你的还是我的?”
“都不是。”
都不是?自己今天真的是醉得太厉害了。揉揉眼睛看去,才知道,这间屋子整整齐齐的,并没有被使用过的迹象。
这时,有人停在了他们房门前,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郎贺只觉浑身血都凝固了,把身子往床侧边挪了挪,双手捏成拳头,眼睛死死盯着那门缝下的阴影。
快走吧……求你快走……
耳朵像是覆盖了整个空间一样,分明听见门把扭动的声音,钟表滴答的声音,颅内充血的嗡嗡声。这几秒钟漫长得像几个世纪。
忽然,那影子一闪,跟着许许多多的脚步一齐消失在走廊的一头。
“回去收拾收拾你的东西,我们马上走。”等外头的声音终于归于平静,早七说道。
“刚才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朗贺压着心底的火。这个人是打算死守到底的吗?
“路上再说,现在来不及。”
回去房间,自然是被翻得乱七八糟,但财物并没有损失,比如朗贺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在原处。
“丢了什么东西吗?”上车,早七拉上安全带。天空还是黑漆漆的。
“证件都没了。”
“身份证?”
“嗯,还好驾照我随身带着了。”
“你酒还没醒吧。”
“那你来开?你还没驾照呢。”
早七不言语了。
插上钥匙,汽车启动。结果往后一退,车子抖了一下就不动了,还有胶皮摩擦的刺声。
“草!”朗贺赶紧下车。果然,四个车胎都被扎了。看看四周,静谧无人,只有星月依旧。
寒风一吹,才觉得心都凉到底了。第一次在外地体会到遭遇地头蛇压人的滋味,想起刚刚惊险躲藏的一幕,顿觉后怕不已,冷汗直流。
“我们坐公交吧,不远处就有个车站,坐73路可以到派出所。”
朗贺浑似没听到,点了根烟。一般他是不会在女生面前抽烟的,但这次真忍不了。
一口镇静心神,二口复苏五识,三口青烟袅袅,顺手撵熄,回身看月光沐浴下的早七。
这家伙是人吗?
这种情况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坐公交车?
她这辈子是怎么过来的?
朗贺现在已经没兴趣一点点套话了,直截了当地问:“你当初在这儿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嘴唇紧抿,目光泠然依旧。
“你再不说我直接上公安局举报你。”
眼珠一错,似是有所思忖,再回望时还是那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妈的。“烟盒一收,朗贺狠狠踹了轮胎一脚,转身离去。
“我真的不知道。”早七跟上,“只是觉得跟本地黑*帮有关,但我并不认识任何黑*帮的人。”
“那他们无缘无故找上咱俩是怎么回事?!”
“也许和潘家案子有关,从上次就开始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会被人跟踪,警察半夜来突击检查,甚至半路抢劫……”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事情不简单,就越要查清楚。”
“你又不是警察!”
“万一害死潘五爷和潘远的就是警察呢?”
“那也不该你来管!!!”
“你来管吗?!!”用尽全力一吼,几乎不像是这个小小女生发出来的,朗贺一时也被震住了。
早七脸色惨白惨白的,朗贺几乎忘记了她也才经历过刚刚的惊心动魄,想必也吓坏了吧。看着她面无表情久了,就慢慢地忘记了她也是个人,是个女孩子。
“我自己去,你坐100路也可以直接到火车站。先回去,车子放这儿吧,我会帮你处理的。”那乍现的不同神色瞬间恢复,泰然自若地交待着。
“你……你这个疯子!”憋了半天撂下这一句话,朗贺迈步就往车站走。走了半截,转过身来等落在后边的早七。
“老子还要去派出所挂失呢!没有身份证我怎么买火车票!”对着早七一通吼完,朗贺居然笑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笑,在这种近乎山穷水尽,人身安危全无保障的情况下。但他就是想笑,就是觉得荒唐,就是觉得痛快!
想想看,或许是真败给她了。
派出所做了相应的记录,也和旅馆取得了联系,但因为没有财物损失,所以也不好立案。至于身份证,需要到出生地的乡镇办公室挂失补办,这个托家里人帮忙了,好歹拿了个临时身份证凑合着。
“哼,非得我们被杀了头了他们才来管!”出了派出所,朗贺愤愤地说。天已经大亮了,这一晚上折腾的!
早七拿着手机沉默着。
“你从刚刚就一直盯着手机了,跟家里人聊天吗?”
早七收起,抬头:“不是。你回家吧。”
“本来我确实是可以回去的……”朗贺挠挠头,仰望天空,再长叹一气,“……现在竟是走不了了。”说完,也冲着早七一乐。
“好,不过现在住旅馆已经不安全了。你不是有朋友吗?去朋友家住几晚吧。”早七全不为所动,还是一板一眼地交待着。
朗贺有点尴尬,收了笑容:“哦……那你住哪儿啊?”
“我有办法,你不用管了,现在要去锦江大桥那边一趟。你去换胎吧,然后我们电话联系。”
“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一个人反而方便,而且他们闹了一晚也该歇歇了。”说完就走了,把朗贺剩下的话都留给背后的风了。
“你小心些!”朗贺喊了一句,看着她越来越远的孤影竟觉得如此熟悉。
那是朗贺来事务所头一年的事了,经过大半年的拼搏学习,工作已经步入正轨,也在同僚中混了个不错的口碑。一天参加同事婚宴,全公司的人都请了。正在他和前辈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听见后边有一桌在起哄,声音非常大。望过去,是西服革履的新郎官孙平在兴奋地端着酒杯大声说笑话。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底下一片喜气洋洋,都有点喝大了。
“这回咱学谁?”
“学看门儿的老刘!”
“老刘好学,首先你得歪肩膀,挺肚子,眼儿一个大一个小……”说着,孙平果真歪肩挺肚子,把眼一挤,“你谁?干啥的?老板没在……别废话,闲人免进!”那股子拿看门儿当领导的劲儿,还真演得比老刘还老刘!
这下一屋子的人都乐了,谁想这小子还会这一手儿!
“再来一个吧!”底下起哄的更多了。
“还学谁?”
“学老板啊!”
“老板我可不敢学!”
“老板上厕所去了,你要学就趁现在!”
“那得有人配合着。”
“你挑谁?”
“小七吧。”孙平乐着,朝坐在角落里默默喝茶的女生一点头,“我那天看见她跟老板正面呛,可好玩儿了!”
“吁——”底下多得是看热闹的,早七被连推带搡拥到了孙平边上。早七平时一副淡定自如的样子,谁都想瞅瞅她那张冷脸以外的慌乱,或者说谁都想看她下不来台。和预想的一样,利索能干的早七一旦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就立刻显得格格不入,笨手笨脚。
“那天老板正偷摸睡觉呢,我看见了不好喊醒他,小七刚好来了……小七你就按着怎么叫老板的再来一遍。”孙平说着往椅子上一仰,闭上眼打起呼噜来。
周围都是期待的笑脸,早七犹豫一下,还是拘谨地推了推这摊成死猪的新郎官。孙平夸张地扭动两下身子,不起。
“叫他啊!叫老板!”底下出主意的。
早七又推了推他,凑近些:“老板……”
孙平还是不起,反而背过头去。
众人面面相觑,底下有人喊:“你得朝他耳朵喊,震不死丫的!”
早七只好凑在他耳边,刚要喊。冷不丁他一回头,刚好脑袋凑过去亲了个嘴儿。
“哈哈哈哈”底下立刻炸开了锅,疯狂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大堂。郎贺也在笑,看着早七错愕的脸大笑。
道德呢?别闹了,大家都这么高兴!
“嘿!刚结婚就敢偷腥!你小心嫂子今晚扒你的皮!”
孙平也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边笑边大着舌头说:“去你的吧!我这是学老板……”说着,拿迷离的眼去瞅早七,希望看到一样的笑脸。
“当!”孙平的后半句话噎在了口里,整个人捂着脑袋慢慢倒了下去。笑声瞬间弱了,人们裂开的嘴还未收回,眼里却写满了惊恐。
早七举起杯子还想打第二下,被旁边的同事及时制止住了……
当晚的婚宴结束得比较早,大家突然都没什么兴致了。最好的戏已经看过了,想必也没啥遗憾了。
“这玩笑开过了。”也许有人这么说。
“这也至于……”有的是人小声说。
“你说会不会是真的?”还有人在口耳相传。
“哈哈哈……”人人都在笑,人人都很快活。
喝到快结束的时候,郎贺去洗手间,刚进去的时候看见有人在紧急出口那边打电话,当时没留心,出来的时候差点被人撞到。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郎贺惊讶于早七居然还留在这儿。
早七捏着手机,脸还是煞白的,只与他匆匆对视一下,便惊慌垂下眼皮,转而从紧急出口下楼了。她跑得很快,郎贺也跟着下楼。刚才笑了那么一回,心里也稍微有点过意不去。
“哎,你慢点走,我送你回家吧!”郎贺朝着她娇小的背影喊。想起来,这么晚可能车少,早七不会开车,恐怕也没人愿意开车送她。
她就是坐着公交车来送个笑话,笑话结束了就请坐公交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怎么会没人肯送呢?这事得怪她自己呀,你不开口,谁帮你?你不哭,谁怜你?
早七却头也没回,跑过了马路才减速走路。当时是初冬了,秋叶寒风里,橘黄路灯里,一个小小的背影,蜷缩着走在宁静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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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车拉去修理厂,师傅说伤在侧面了,补不了,只能换。一个胎五百多,四个两千上。朗贺心疼得牙痒痒,抽了半支烟,一跺脚 “换!”师傅又说,今天忙,最早也得明天再弄了。
出了修理厂,给老板打电话,说了轮胎的事和潘家的案子,没敢提别的。
老板那边沉默半晌,说钱好说,你俩没事最重要。
朗贺端着手机等下文,他最清楚老板想说什么了。
“小七啊,就是心太实。这态度做学术还行,干我们这行就不太合适了。有句话叫见好就收,你明白的……有空开导开导她,真有事,你押着她也得押回来,押不动你自个儿回来,甭把你自个儿也搭进去。”
有了老板这句话,朗贺心里就轻松多了。现在他要是再留着,就是纯粹的人情了。人情的事,多好说。
“没事的老板,我在这儿看着的,您放心。”
等着老板那头变成忙音,朗贺才放下手机。
叫了一辆出租赶到锦江大桥。现在桥早已经通车了,底下是泛着绿油的水面。
朗贺趴在桥栏杆上拨号,电话刚响两声就被挂断了。
这家伙又干嘛呢?不会出什么事吧……
朗贺摇摇头,肯定是现在不方便接听。想着就钻进附近的便利店买点吃的,边吃边等。吃完再打一个就通了。
“你在哪儿呢?”
“我就快上桥了。”电话那边很吵,哗啦哗啦好像排水口。
“我在桥对面这个XX便利店,你直接过来吧。”
“好……”早七喘息着,“你听着,我找到潘远了。”
“啥?”背景音震自己耳朵都快聋了。
“我说……潘远……”早七的声音淹没在杂乱的噪声里。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哎呀,等你过来再说吧。”
撂下电话,朗贺头都大了。潘远?潘家儿子不是死了吗?她又上哪儿找出来的?
朗贺走到便利店门口,正好看得见桥面。只见桥中央一处早有三五人聚起来了,攀着栏杆往下看。
草……朗贺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出了店就往桥上跑。
还没到跟前儿呢,就瞅见那个挂在半截桥柱子上晃晃荡荡的人影。
好家伙!你说的快上桥是他妈这个快上桥啊!!!
那个瘦小的身躯正费力地踩着水泥桥壁,顺着装饰用的窄窄凹槽往上爬,手指抠在缝隙里,整个人都是半悬空的。
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桥上人惊叫的,指挥的,寻绳子的,忙作一团。不知谁脱了外套拧成一股,顺着桥边撒下去。早七猛力一蹬,将身子又抬高了几公分,抓住衣服一端。抬起的脸蛋上都是尘土,头发被汗水粘成一股一股贴在额头上。眼珠一转,刚好对上呆在一旁的朗贺的眼。
朗贺这才想起来挤进人群帮忙。众人合力,闹闹哄哄,连扥带拽才把人弄上来。
上来以后,早七摊坐在地上垂头喘气,旁边七嘴八舌问来问去,朗贺反而插不上一句话。
歇够了,估摸着保安也快来了,早七站起身,把缠在腰上的外套一抖,披挂上肩,扭头就走,留下一群骂的一群咒的。朗贺不近不远地跟着,等过了对岸转角了才追上去。
“你这是干嘛去了?还非得这么爬上来么?!”
早七不说话,往裤兜里一掏,丢给他一个小纸团。
朗贺展开一看,是一张发*票,但是空白地方密密麻麻地写着铅笔字。
“这什么玩意?“
“潘远的遗书。”
“遗书?!你怎么找到的?”
“他知道自己会死,可惜知道得有点晚。” 早七又开始答非所问了。
“什么?他知道自己会死?他一傻子他知道什么?!”
“只是语言和神经系统障碍罢了,智商是正常的。”顿了顿又说,“后来疯了也是受刺激,经过治疗已经好多了。”
断断续续地,朗贺在脑子里捋了半天才明白这怎么回事。
潘远知道他爹潘五爷是叫人弄死的,疯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好些,好了又成天担心人家把他也弄死。早七上回来的时候,人还病得厉害,总爱把自己藏起来,不能听响儿,一打雷就嗷嗷乱叫满屋乱跑,大小便失禁淋得一地恶臭,他妈边哭边追着揍他。那阵子早七还没多琢磨案子,只是看着他家太不像话,就多留了几天照顾潘远。这几天的功夫就奇怪潘远居然还会写字,潘妈就说孩子其实不是傻,只是说不利索话,有耸肩的毛病,孩子爹在世的时候教了他不少东西。但是学了也没用,你哆哆嗦嗦挤个眼人家就拿你当傻子看,能念书有什么用?!后来再问潘远怎么疯的,潘妈也说不清楚,好像上了几天班人就不行了,说疯就疯了。问在哪儿上的班,王立国猪肉加工场。
这次来是听说潘远精神好多了,痊愈了就可以做为人证出庭了,可以要求重新彻查潘五爷案了。
“五爷是叫人给剐死的。”早七收回发*票,“当街死的,重阳节早上。”
“一地的五爷,潘远说了好多遍,说他没留神脚踩着他爹脑浆子了。”
“当时因为宅基地的事被威胁了几次,几次都是刀架脖子上死磕。”
“……他(潘远)问我能不能帮他,我说我不知道。他说等他也死了,这事就干净了,谁也理不清了。”
冷风爬上脊梁骨,朗贺这才知道什么叫不寒而栗。偏远的郊区村落,鸡飞狗跳的寻常土路,坑坑洼洼的水泥广场,标语都褪色的红砖墙……这种地方曾发生了什么有多少人知道?有多少人管?又想起那一屋子老人鬼似的哭号,悲悲切切,直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怎么知道遗书会在桥底下,他不能好好写一封留在家里吗?”
“本来的计划是他口述,我来记录的。他得花时间慢慢回忆,我来的头一个晚上只记了前一部分,人名都不全。他被人叫走的时候估计就知道自己得死,后来不知怎么难的才抽空把后半部分写在这发*票上……”
早七停下脚步,背倚在无人小巷子口,低头说:“发*票就藏在第三根桥墩底下石头缝里,再晚些一下雨、涨上水就全没了……那里是他死去的地方,连点痕迹也没了。”
远处的车声沉寂,夕阳慢慢爬过进窄窄的巷口,却始终将早七遗留在阴暗处。
朗贺心里突然跳出个念头,然而拼命想将它压下去的时候,早七还是残忍地说了出来。
“如果我这次不来,他也许不用死。”
朗贺嘴唇动了动,按他的习惯应该马上接上“怎么能怪你呢。” 圆滑世故如他,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
早七侧身离开巷子,无声无息的。朗贺立在远处,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追上。
先是潘五爷,这次是潘远,下次又该轮到谁了?
恐慌如藤蔓,蜿蜒爬满全身,双腿注铅般沉重。看着早七越来越远的背影,朗贺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燥热的唾液顺着干裂的嗓子眼滑落,沙疼。
“早七!”破音大喊。
那孤影停顿,回望,背光里看不出表情,但是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又是那副静若止水的冷颜。
叫完人,喉咙就哽住了,后半句竟死活也说不出来了,就那么尴尬地哑着嗓子嘶嘶出气。
“你回去吧。”反倒是早七开口,“我也会回去的。”
她骗人的。她不跟我回去,她就回不去了。朗贺心想。
跟潘远一样,她没了,潘家命*案连着早七这个人名也都没了。不会有人找她来的,老板只当她自主离职了,同事只当没这个人,我只当没来过这儿,没这回事。也许过几天就会在微博上,电视上,报纸上看到无名女尸的照片,脸和身子被打上马赛克,只从色块的缝隙里瞧得见似曾相识的蓝色夹克,旁边的配文是不相干的“防狼十招”和不孕不育广告……
不对的……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对!!!
“早七你他妈给我站住!!!”声嘶力竭,声带撕裂般的剧痛。
朗贺几步跑过去,一把攥住她胳膊吼:“跟我回去!!!” 早七惊诧地瞪大眼睛,努力摆脱他的控制,但徒劳无用。
“放开!”早七命令道。朗贺不管不顾地拖着她就走,任凭她在后边又捶又打。
“死人重要还是你自己重要你他妈就分不出来是不是?!!”朗贺还在骂,把旁边吃垃圾的野狗都吓逃了。
“我草你妈!那么想去死直接从桥上跳下去不就得了?!也他妈给你整个失足落水!!!“越骂越气,越气拳头攥得越紧。
“就知道赶我走赶我走!我还碍着你了是不是?!你强啊你有本事啊!谁不知道啊!!!有本事把潘远潘五爷都复活了啊!!!”这个骂法跟无赖一样。朗贺不管,他痛快!
忽然手上剧痛,吃不住松开。拇指处就是两排青色的小牙印。
早七白纸一样的脸,眼睛狠狠瞪着他,双脚开立,躬身戒备。
“你到底是不是人?!”不能理解,这家伙根本无法理解。
早七眉毛动了一下。荒唐的设问不需要回应。
“你……“朗贺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你了!”说完大步离去,心里越走越颤。不知怎么,他或许有点怕了早七。这样的人惹急了会干出什么事来呢?
晚上朗贺回到朋友的住处,刷着手机。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了,脑子还是乱乱的,总往早七和潘家身上跑,点开几个就业形势的讨论帖都看不进去。
门外有人敲门,想着是朋友带着外卖回来了,就光脚去开。走到门口,也不知是灵光乍现还是怎的,朗贺迟疑了一下。顺着猫眼往外看,楼道里黑黑的。
“大驴?”试探地问了一句。没有回应。
“谁?”等了会儿又问了一句,但是心已经开始虚了。
所有快忘掉的惨案的细节一股脑涌上来,朗贺暗骂一句,即刻反身冲到床上捡起外套就开窗。窗外是连成机场跑道般星星点点的街灯,晚风灌进来吹凉了额前的汗。13楼,底下遛弯的人跟虾米一样。
“砰砰砰!”敲门声又起。
朗贺掏出手机,手一直抖,一直抖,密码按错了两次。
敲门声更重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万个念头过眼而去,按下最后一个数字,终于解锁。紧接着并没有进入主菜单页面,而是白色的来电显示。
早七。
立刻按下接听按钮,压在耳边,不是抬头看向门的方向。
“喂……”
“马上去厕所!”电话里的女声掩盖不了焦急。
朗贺飞速闪身进入厕所锁门。就听见一声巨响,他们开始撞门了!
“看见排气窗了吗?“
朗贺站在马桶盖上,透过窗子就看见早七了。
朋友居住的大厦是双子楼,两栋只有一层相连,但距离非常近。朗贺现在就在两楼相对的位置。
“过来!”没有丝毫迟疑,朗贺支开气窗就拼命往外挤。窗口很小,前面还好,到骨盆的时候就费劲了,感觉小肚子都要挤爆了。而且半个身子在外边,依然够不到早七的手,夹在13楼的高空有些摇摇欲坠的。耳边呼呼风过,楼下车灯闪烁。朗贺平生第二次感觉自己与死亡如此接近,第一次的跳伞竟然也没那么惊心动魄了。
朗贺回头脱身的时候,刚好看见毛玻璃窗上有人影闪过。糟了!已经进来了!
“快点!”早七喊道,将大半个身子探出去,伸出的胳膊笔直地对着朗贺,手腕上那被朗贺掐出的指印还未消退。
妈蛋!豁出去了!咬咬牙,手掌死命一撑,小肚子终于过了,但用力过大,整个人立刻失去平衡向下倒去。朗贺闭眼的瞬间,感觉有人握住了自己……
至于怎么爬进窗子的,朗贺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刚一翻过去,就觉得自己重生了一样。狗似的趴在地上,大喘粗气。早七用力将窗子一关,把刺耳的谩骂和飞过来的刀具一并隔绝!
两人不能久留,搀着站起,又往外跑。直下地下室一层,早七跑到一辆破破烂烂的老夏利跟前。
“上车!”说完自己钻进驾驶位。
朗贺爬进副驾驶。打火,启动,挂挡,撒离合,倒车,前行,出库,一气呵成!
老爷车“呜呜”闷响,却也跑得飞快,如离弦的箭分分钟就把双子大楼甩得看不见了。
惊魂未定,他俩谁也没说话,就是胸脯一起一伏。朗贺抽抽鼻子,不时回头张望,身上还在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章写得简直……我特么再也不盖楼了,再盖我是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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