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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生(6)(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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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他昏迷不醒,不然他熬不下来。不说手术的过程漫长难耐,引起的痛苦撕心裂肺,单就那些被疼痛唤醒的记忆,就足以一百次地淹没他,一千次地摧毁他,一万次地击垮他。

我又一次记录了各项生命体征,情况没有多大改善。尿量仍然很少,平均每小时不到10ml,肾脏开始出现问题。还好,尿液已不带红色。当时,可把我吓坏了:导尿管插不进去,最后不得不换成金属的,流出来的竟然都是血。

我开始怀疑了,我是太武断了,还是太自私了,我这样执意救他,真的对他好吗?是不是已经太晚了?我的一意孤行是不是真的违背了他的愿望和上帝的旨意?他是不是真的如恩斯特所说,已经放弃了?他累了,垮了,倒下了。上帝怜悯他,真的想带他走了,而我却……

我握着他的手,轻轻地将那细长的手指在两掌之间摩挲着。我抚摸过指腹的硬茧,那是经常扣动扳机的结果;手腕上的绳印,那是遭受凌辱留下的痕迹;手臂内侧的纹身,“79475”,用沾水笔尖刺的,用墨水染的,粗糙、丑陋,那是这段苦难岁月的见证,它将永远地留在那儿,伴随他一生。

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个疯狂的念头:如果我真的没能留住他,如果他终于魂归天堂,我不能让他带着这个号码走,我要去掉它,我要让他完璧无瑕。

他还能完璧无瑕吗?他的那些伤还能复原吗?我不确定。就算活下来了,他是否能够恢复如初,不留下永久的伤残,都很难讲。何况,如果上帝没有给他时间,他又怎么可能再完璧无瑕呢?

不!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什么荒唐可笑的念头。我正握着的手,有他的体温,这分明告诉我,他没有死,他不会死,他只是累了,想睡一会儿,不受打扰,安静地睡一会儿。

你睡吧,安静地睡吧,我会一直守着你,陪着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打搅你,冒犯你。我是谁?你还记得吗?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得我。回想一下,你只对我说过三句话。我们俩人还不能算真正认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等你醒了,我们该正式地相互介绍一下。

恩斯特用完午餐,来替我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卡波。

“马蒂,这位是‘教授’。”

原来他就是“教授”。早上,25号病房里,他好像也在。“教授”身材高大,相貌堂堂,银白色的头发,蓝灰色的眼睛,如果将那身黑色的卡波制服换成西服的话,站上讲台的“教授”一定会征服台下所有的学生。

“长官!”“教授”向我立正行礼。

恩斯特现在带“教授”来,一定有事。于是我点头作答,询问地望向恩斯特。

“马蒂,是这样的,刚才出去时,埃伦跟我说,他可以到犹太人中征集志愿者为中国人献血。你别急,马蒂,是志愿者。埃伦的想法虽好,但是犹太人平时的伙食就很差,绝大部分人的健康状况都叫人担忧。虽然,我们可以想办法搞到一些食物给献血者,但是献血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不合适了。在营里面,平时伙食较好,身体比较健康的只有政治犯和卡波。于是我找来了‘教授’,想问问他有没有可能在政治犯中找到志愿者。”

我暗暗摇头,在心里不断地埋怨恩斯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样不是自取其辱吗?政治犯跟犹太人可不一样,跟营里的其他犯人都不一样。他们大都受过良好的教育,自视甚高,又大都血统纯正,他们为理想、信念而奋斗,从来不被认为真正有罪,即使在集中营里也得到普遍的尊重,所以政治犯是集中营里境遇最好的犯人。他们几乎看不起集中营里的所有其他犯人,特别是同性恋。因为他们同样认为:同性恋的行为削弱了一个民族的意志,同性恋者都是自私、怯懦、虚伪、下贱的。他们中怎么可能会有志愿者呢?

“长官,很遗憾,我的血型不合适,要不然……”

“教授”的声音浑厚、真诚,叫人不论怎样都不会怀疑他说的是真话。就算你是愿意的,你不蔑视他,那是因为他的事你都了解,但别人呢……

“‘教授’,我明白,你不用多说了。他的事你都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你也清楚,所以,为他献血的必须是真心尊重他,敬仰他的人。除此之外,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他不会心安,我也不会同意的。”

好了,如果你是来解释什么的,请回吧。事到如今,他不再需要任何廉价的同情和虚伪的怜悯。他的心在云端,岂是凡人可以窥视的;他的爱如大海,岂是尔等能够考量的。

“不!长官,我来是要告诉您,我们有志愿者,有足够的志愿者。没有一丝勉强,完全出于真心。虽然这份尊重来的晚了些,代价大了些,其中参杂着愧疚和悔恨,还有感激。”

悔恨?愧疚?感激?我又感觉到了什么?我盯着“教授”。

“教授”低下头,避开我灼灼的目光。

“他的事在政治犯里也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说什么的都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结论,不同的态度。不论有多少不同,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在人们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个就会想到他,不管之前是否认识他。人们有很多理由,请他帮忙,叫他做着做那。有因为他人好,他总是态度和蔼,面带微笑,有求必应。有因为他身份特殊,他有能力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也有认为他该赎罪的,他做了那样卑贱、肮脏的事,就该做些善事为自己赎罪,免得死后下地狱。其实不管是出于怎样的想法,其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很惭愧,我也是其中之一。”

你?我没想到,“教授”不仅仅是个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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