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代价(2)(1 / 1)
这是一份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的证词。证词内容大概是:施拉科夫中尉跟傅昭是波茨坦军官学校的同学。因为施拉科夫是班长,傅昭是留学插班生,出于职责,施拉科夫跟傅昭接触较多,平时关系很好。
毕业后,施拉科夫留校,傅昭去了第一山地师,开始还偶有联系,后来,傅昭所在的部队参加了对波兰的闪击战,部队行踪成了军事机密,他们的联系就此中断。
直到前些日子,我去找他,他才知道傅昭被捕的事。他可以证明1938年7月24日星期日晚上傅昭的行踪,之所以当时没有马上告诉我,是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太重大了,他必须和妻子商量一下。
回去和妻子商量以后,他们认为不应该让傅昭为没有做过的事情遭受惩罚,自己的事应该自己承担,于是他带着妻子一起到柏林的党卫军总部投案自首,同时为傅昭作证。
施拉科夫中尉的妻子娜塔莉是犹太人。犹太人被驱逐的时候,施拉科夫把未婚妻娜塔莉藏了起来,为了安全,每隔一段时间,施拉科夫就会想办法给娜塔莉换一个藏身地点。在此期间,他们秘密地结了婚。
1938年的夏天,施拉科夫把娜塔莉安置在柏林郊外一个废弃的仓库内,离军校不远。每个星期日,施拉科夫都要给娜塔莉送去一周的口粮。7月24日,是星期天,原定施拉科夫要给娜塔莉送吃的。但是那天晚上,施拉科夫临时接到学校开会的通知,他不能去了,这样,娜塔莉将一周没有吃的。娜塔莉即便不被饿死,也会因为饥饿,不得不走出藏身之所,寻找食物。施拉科夫不敢想象妻子可能遇到的事,思量再三,他决定找傅昭帮忙。
之所以选择傅昭,是因为傅昭为人谦和、热忱,有求必应。也因为傅昭是外国人,在学校里没有多少朋友,不太会无意中泄露他妻子的秘密。傅昭对德国的反犹政策也不是太清楚,更不可能本身就有反犹倾向,不会向当局告发。
当然,施拉科夫没有把实情都告诉傅昭,更不会告诉傅昭他妻子是躲藏的犹太人。他只是跟傅昭说,今天是他妻子的生日,他本来是跟妻子约好要一起庆祝的,但是现在他去不了了。如果他不去,他妻子会一直傻等到天亮的,所以,他请傅昭帮忙,把他给妻子准备的生日礼物送去。
傅昭爽快地答应了。施拉科夫不放心,还叮嘱了一句,你一个人去,不要告诉任何人。
当时傅昭只是点头,没有任何异议。但傅昭是聪明人,回来之后,傅昭就找到施拉科夫询问实情。因为傅昭发现拿去的是面包、乳酪、肉肠等食物,而非通常意义的生日礼物。于是傅昭试探娜塔莉,立刻知道,今天并非娜塔莉的生日。
施拉科夫见瞒不过了,只能告诉傅昭,娜塔莉是躲藏的犹太人。因为他们夫妻不愿意分开,当初,娜塔莉才没有跟家人一起离开德国。现在,如果娜塔莉被当局发现,就会被送进集中营,而他施拉科夫也会被赶出军队,前途未卜。傅昭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施拉科夫在傅昭发誓保守秘密之后,又说:在德国,帮助犹太人是重罪,只要是帮助过犹太人的,不管是不是德国人,都将被处以极刑。所以,你既然已经做了,最好把这件事彻底忘掉。你是来留学的,过不了几天就会走,不要将自己卷进这里的是非当中。
在施拉科夫的哀求、威胁之下,傅昭对那天的事,始终守口如瓶。
这就是昭不想讲的秘密,这就是他崩溃的原因,也可能只是原因之一。我又听见那一声声“不值得!”;我又看见那一口口鲜血;那绝望、悲伤的眼神,那差一点在我眼前消失的生命……我不知道这份证词里隐瞒了多少事实,但我知道一点,施拉科夫不可能用自身的安全来威胁昭。昭这样做,完全是出于自愿。他本想永远沉默的。是的,能够保护两个人,他会这样做的,哪怕只是一个人他也会。但是现在事情倒过来了,施拉科夫中尉和他的妻子主动站出来承担一切责任,用他们自己的生命换取昭的清白……
天哪!促成这一切的人是我。这不是昭希望的结果。他渴望自由,渴望回家,但是不能以牺牲他人为代价。昭知道施拉科夫中尉在学校,但是他没有要我去找他,从来就没有向我透露过一点。我能碰上中尉完全是偶然。昭是不是怪我了?不!他不会怪我,他只是伤心。
“那施拉科夫和他妻子现在怎么样?”我问上尉的时候,不敢抬头。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个什么表情。
“怎样?分别送进集中营,还能怎样?中尉的妻子是犹太人,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中尉不一样,为了挽救他,特意给了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他一个人不可能将妻子藏那么久,如果他把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说出来,他就可以得到宽大处理。”
“他同意了?”
“很遗憾,他拒绝了。这就怪不得别人了。”
我想问中尉和他的妻子现在在哪儿。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不是我可以问的,问也是白问,上尉也不会知道。
“长官,请原谅,我有些不明白。”我把证词放回桌上,鼓起勇气,抬起头,希望自己此时已经足够平静,能像一个旁观者那样来询问情况。“这份证词,虽然证明傅昭那天没有参加集会,但是他帮助了犹太人,这会不会对他更为不利?”
上尉叼着雪茄,透过烟雾看着我,他可能已经这样看我很久了。这时,他用一种理解、安慰的口吻说道:“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证词里说得明白,中国人当初去的时候并不知道实情,是被施拉科夫欺骗利用的。他是外国人,在我们的军校里没有朋友,倍感孤独,对于施拉科夫的请求他怎么可能拒绝。事后又被施拉科夫威吓,不敢把这事说出去。”
“那他怎么就这么傻,不说就是同性恋?”我明知故问,实则是自言自语,我知道为什么,我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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