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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甄玉(1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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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过玉的菜地,但是三个星期,这里的面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那时侯,翻耕、平整过的地里没有一点绿的影子,老管家正为是否能够出苗而担心着。现在,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绿色植物中,点缀着白色和黄色的花朵。只是昨天的那场暴雨使得好些幼嫩的菜苗倒伏在地上,花也被打下来不少,嵌在泥土里糟蹋了。老管家赖宁格先生正在树支架,把那些需要支撑的小苗用细绳绑在木头杆子上;玉戴着那顶有红色饰带的宽檐草帽,蹲在地上,把倒伏的菜苗扶起来,培上新土。可是昭呢?约瑟夫呢?除了老人和姑娘以外,菜地里再没别人了。

我想问,可一想起刚才母亲话语里的不满;还有应该顾忌玉的感情;赖宁格先生尽管从来不会表情与色,但他也是受害者,怎么可能没有想法呢?于是我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各位下午好!母亲说,昨晚上下了暴雨,看样子灾情挺严重的。”

“哦,少爷回来了。可不是,昨天那场雨可大了,一直下到今天凌晨……少爷,您不用忙了,我们这就好了。”

老管家看见我正在挽起衬衣袖子,连忙开口劝阻。

我一愣,不禁暗暗发笑。我哪里是要帮他们干活,我只是这一路跑来跑得热了,这下可好,不干不行了。“没事,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么热的天,多一个人,干得快点。”

我大步跨进菜地。一夜的大雨,菜地里的水刚被排干不久,土还挺湿的,皮靴一踩下去,就沾上了泥。我低头看了眼,有点懊悔。干嘛这么急,也不换身衣服,这么急着跑来,谁也没见着,还不敢开口问。

父亲去世以后,没有了一回庄园就必须立刻换去党卫军制服的禁令,我也就偷懒了,一般只是脱去军帽和外套,这不,我还穿着锃亮的皮靴和马裤,还有雪白的衬衣,一看就不是来干活的。

“哎呀,少爷,这可怎么好,靴子都脏了。”

“干活总是要脏的,刷干净就是了。”

“是,是,现在好了,约瑟夫回来了,你不用自己刷了。”

这是怎么了?自己说话要前思后想,听着别人的话也都这么不是滋味?但这能怪谁呢?老管家一定不是有意的,他不是母亲。

天气闷热,我有些烦躁,无意中瞥了一眼玉,她也正好抬头看我。目光一交会,玉就赶忙低下头,但我已经看清楚了,那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怨恨。难道她知道了约瑟夫的事?在为昭抱不平?是谁告诉她的?可要是她真的知道了,她应该高兴才对。昭终究是她的。她为什么还要怨恨呢?哦,真的好混乱!我摇摇头,振作精神,帮着干活。

我几乎没干过农活,不过这也没什么难的,按照老管家的样子,一学就会。只是,简单枯燥的动作一再重复,又暴露在炎炎烈日之下,很快,我就觉得脸颊发烫,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我偷眼瞧瞧他们俩个。玉的脸藏在大草帽下,看不清楚。而老管家呢,脸色红润,神态安详,眼睛眯缝着,嘴里还哼着小曲,很是轻松、惬意,心满意足。老人头戴草帽,身穿格子衬衫和蓝色的工装裤,脚蹬一双占满泥的胶靴。他穿着这一身,就好像一个顽皮的男孩穿着星期日领圣餐的黑色礼服。尽管他自己没有任何拘束、别扭的神情,我看着却总觉得有些滑稽。在我的记忆中,好像老管家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以前,家里有好几个园丁,庄园里的活儿,葡萄园的,酒窖的,马厩的,都有专门的人负责,赖宁格先生是从来不干这些重活粗活的,但他却是庄园里最忙的一个人。庄园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不停地迎来送往,举办各种庆祝活动和舞会,老管家是总指挥。他做事情一板一眼,衣着也是一丝不苟。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不会弯腰,不会曲腿,脸上的肌肉不会动。我把这个怀疑告诉母亲,倒是引来母亲一阵开怀大笑。我忽然冒出个属于小孩子的恶作剧念头:真想摘了老头的草帽,看看他现在的头发是否还油光锃亮,纹丝不乱。

就在这时,好像有谁把我的心思告诉了老管家似的,老人摘下自己的草帽,不由分说就给我戴上,嘴里还念叨着:“哎呀,少爷,您没带帽子会晒坏的。看我,真是老糊涂了。”

“不!不!我没事。”我把已经在头上的草帽又给老人戴回去后,才遗憾地想起刚才没有抓住机会注意一下老管家的头发。

我有点哭笑不得,有点慌张,还有点感动。老管家是还把我当小孩子啊!怎么会这样?他很少有这样感情冲动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老管家变了很多,因为我感受到了一样东西,一样我一直渴望的东西。可以说我是老管家带大的,但是在过去的岁月里,不管是从他的身上,还是从父亲身上,我都只体会到父爱中的严厉,却很少感受到父爱中的慈祥。而此时此刻我的心却被老人自然流露出来的父爱温暖了。

我心里惦记着约瑟夫和昭。等了一会儿,老管家和玉似乎都专注于手上的活儿,没人打算告诉我约瑟夫他们究竟去哪儿了。确实,看着这些小苗,叶子在阳光下闪出翠绿的颜色,挺直的梗茎努力生长,从种子入土,到发芽出苗,定植施肥;将它们从自然灾害中挽救过来,这是一种生命的蓬勃与顽强。看着它们,我们的心灵得到净化……但是我……

“赖宁格先生,葡萄快收获了,昨天那场雨对葡萄没影响吧?”

“哦,是的,少爷,昨天那场雨真太大了,夫人也很担心,不过幸好约瑟夫回来了。今天上午他们就把东园和南园地里的水都排干了,还挖通了排水沟,以后下再大的雨也不怕了。”

“那他们人呢?”

“哦,他们去北园了。虽然那里坡度大,一般不会积水,不过约瑟夫说还是去看一看,把排水沟挖一挖。”

庄园里总共有三个葡萄园,东园、南园和北园,北园在庄园北面比较偏的位置,过去有很长的一段路。约瑟夫应该是骑马去的。我刚要问:昭是和约瑟夫一起吗?不想老管家又接着说道:“约瑟夫回来的可真是时候。要是没有他,今年的葡萄,还有这些菜就都遭殃了。”

约瑟夫跟我一起长大,对于这个家,他一直比我重要得多。我已经习惯了听人们赞扬他,父亲、母亲、赖宁格先生和太太,就算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人们对他也只有惋惜、痛心,从来没有过厌恶与憎恨,从来没有人诋毁他的人品。虽然我总是感觉到很多负面的东西,但听到人们赞扬约瑟夫我依然很开心,这已经是习惯了,理所当然的事。约瑟夫应该被赞扬,应该受尊重,就让所有的谩骂、诋毁都冲我而来,我是道德败坏的罪魁,我该承担一切责任,让我一个人品尝孤独、苦涩,我罪有应得。

我想问:约瑟夫好吗?他没受伤吧?他看起来怎么样?瘦了?老了?他应该32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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