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楼藏神树(1 / 2)
姬云都还没动,龙屠却举着火把,急匆匆一步踏上回廊。
回廊并非全是竹制,而是木石搭构在外贴满竹片,本质上还是砖木建筑。毕竟单靠竹子建如此庞大的吊脚楼寨,不啻天方夜谭。
竹板被踩得咯吱作响。
果然年久失修,只怕随时都有坍塌的风险。
叶雨初走在廊道上,一阵极轻的低语掠过耳畔。她以为是姬云都说话,但那人根本没凑近。走到一半,冷风吹得更狠,她却浑身隐隐燥热。
难受得回头,看到走过的长廊上,灯笼全灭了。一片漆黑,后路尽断。
抬眼即是门楣。
楣上悬着宽匾,书写“虎峒”字符,粗大血红,勾画凄厉狰狞如鬼。
叶雨初悄无声息后退半步。目光下移,左右环顾像在确认什么。呼吸猛地一紧,身体渐渐僵硬。
黑门像有眼睛一般,自行缓缓向里打开。一股阴风从里头刮出来,扑鼻而来的甜气惹她眩晕。她仰头,头回觉得温暖的红光也刺眼难受。
旁边人身影快如风,近乎跑一样蹿进了古楼,径直埋入黑暗里!
叶雨初一惊:龙屠怎这般冒失?
面前斜伸过来一只手。
她五指暗自紧握,收到裤缝旁。权当没看见那只手,匆匆跨过门槛进了吊脚楼里。
片刻后,她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知道那人也已跟上。掌心痛感唤回一点愧疚,但瞬间被砰砰心跳彻底盖住。
耳边莫名响起咕哝声,听不清却吵个不停,嗡嗡像许多蚊蝇在脑子里打转。
“叶姐。”
抬头,看到龙屠竟站在半空中。她举着的一点火光,只足以照亮她脚下盘旋的一截扶梯。
远远地,龙屠好像人是悬空的,没有重量。
可她的声音却近得很:“叶姐,快来。”
转身又匆匆往上飘,很快看不见影子。龙屠的嗓音盖过脑子里奇怪的嗡鸣,特别舒服。而且前方……甜香气更重,勾得叶雨初越走越快。
身体分外轻盈,一点都不喘。
她跑上旋梯,扶手质地粗粝,划割掌心。但好似被什么东西轻蛰了下,倒不觉得多疼,只微微痒。
不对劲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小刀?”她心中警铃大作,高声喊龙屠名字。
“我在上面。”声音又在脑子里响起,仰头只能看到一点金灿的火光,遥不可及。
叶雨初皱眉,脑子里嗡鸣渐重,像有几千根细细小针在扎。
“叶姐,你快上来呀。”龙屠嗓音又响,登时舒服很多。
“云都,在吗?”那人本应跟在她身后,但脚步声也听不到了。她回头,只有一片黑暗。
她直觉如果再犹豫下去只怕不妙,深吸口气动了动匕首,在掌心割了道口子。疼痛和失血感让她找回一丝清醒。
“快些上来啊,叶姐……”
声音层层叠叠,远远近近,谆谆嘱咐。
叶雨初愈发清醒,沉声:“我走不快。”
但她脑子里还都是软糯甜甜的“快上来”。
“你下来。”叶雨初缓缓道,身体肌肉渐渐绷紧,“别冒失往前闯。”
嗡嗡的耳鸣忽高忽低,偶尔还有一两下桀桀的怪笑。叶雨初能清晰感知身体的变化:眼前渐渐又湮满血红,脸上滚烫。
手背甚至开始发痒,她忍住不去挠,把仅存的注意力全部用来对付那诡异的“声音”上。
“嘻嘻……”
龙屠去了哪里,怎会突然多出这扰人声音。叶雨初慢慢向后退,手中匕首对准前方。
但视线模糊得太快,已经入目全是影影绰绰的血红,什么也瞧不清楚。
她人在旋梯上,怕踩不稳滚下去,只能摸索下台阶,无法走得更快,背后冷汗滚落。脚底竟然挪不动,不像踩在木石上,倒像陷进了泥沼里。她用力想挪动腿,却怎么也动不了一分。
好像腰以下的身体全部被催眠。
无奈只能靠手。没想一碰到旋梯旁的扶手,稍微使劲扶栏就剥下一大块枯皮,烂掉的部分还滴落着滑腻汁液。
这梯子竟然像是个活物!
叶雨初心下大骇,扔掉了枯皮——它却坠在台阶上瞬地扭动起来,细长如蟒蛇!只见黏腻汁液里无数小蛇彼此交缠,朝她伸出的手张开血盆大口、快要咬上她的指甲。
再顾不得那声音,她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处境很危险。瞬间只想让那人离得越远越好,登时声嘶力竭大喊:“云都,离开这里!”
她下半身没有知觉,动也动不了。只能挥起匕首把蛇驱走,但小蛇越来越多。枯皮还在不断掉落,摔在台阶上全部变成了小蛇。
视线里一片猩红,蛇也是一滩蠕动的“红肉”,分外恶心。
匕首很快也挡不过来。
一只蛇竟然从旁边蹿到她面前,张口欲咬脖子。叶雨初本能的挥手去挡,那只蛇竟然被打飞,蜷缩在蛇堆里。她清晰得看到了它肚腹上极深的划裂伤。
叶雨初盯着自己的指甲。
……指甲越来越长。
就快要赶上陈犀的了。
一直以来不想让姬云都瞧见这个,甚至她伸手都不敢握住。虽然变成怪物真的不是玩笑,但她还是想再多撑住一刻,至少要助姬云都安全离开乌騩山。
她是来陪我查案的,怎么能让她回不去。
叶雨初心里又惊又怒,血气再度上涌,头晕乎乎的,脖子上大筋直跳。
[贪得无厌。]
她听见从前蛊惑她心神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滚。”她低声喃喃,目光中尽是嫌恶。如果先前那个白衣女人没有撒谎,这些声音,就是附在我身上的伥鬼!
[忘恩负义。杀积蛇之时,分明向吾等借了力量!]
伥鬼桀桀诡笑,在脑中厉声斥责她,一瞬间头痛得像要爆炸了一般。
就是这一个晃神,数十只蛇又密密麻麻凑近,她赤手空拳抵挡,隐约看到自己手背似乎生出了白毛,指节也渐渐粗壮起来。
不知是蛇群更可怕,还是在异变的自己更惊悚。她脑中掠过陈犀人不人兽不兽的狰狞模样,暗自咬紧了牙关:想让我变成那个样子,由你们随心所欲……
做梦!
匕首捅穿右手,痛感传遍神经,一瞬间脑子清醒了很多。腿上传来麻痒感,不再是全无知觉。
她转身飞快往旋梯下跑!
面前突然罡风逼至,下意识侧头,感觉什么兵器擦着耳廓,削向脑后。眼睛还在充血,除了一片殷红,什么也看不清,她索性闭上,全靠听声辩位。
“叶姐!”这声音真实太多,不是方才那陷阱般的唤声。她胳膊被拉拽,力道虽不小,但明显拉住自己那只手很小。
“小刀,你们还好吗?”
“姬云都,叶姐从子蛇阵出来了!”龙屠无暇接她的话,反而冲远处高声喊。雨初心底一颤,虽然被龙屠拉着跑,但忍不住仰头回望:“云都?”
可惜眼睛几乎废了,寻不到那人影子。
听觉灵敏得要命,听到嘶嘶蛇声,利落的挥动匕首把它们驱走。就听龙屠大声解释:“叶姐你刚才怎么突然发疯往楼里冲!姬云都居然没拉住……”
叶雨初听她那边轰的一声,不知小刀用得是什么兵器,动静这么大。
“只慢一步,你就被子蛇阵困着了!姬云都只能压着和母蛇打。”
叶雨初困惑:我明明跟你……
她登时醒悟过来:只怕当时旁边冲进楼的“黑影”根本不是龙屠,而是伥鬼让她起了幻觉!
龙屠被蛇纠缠着,同叶雨初两人边打边退,虽然没受伤,到底还是狼狈。彼此背对背,叶雨初知道龙屠瞧不见自己,干脆掖好匕首,直接用异化的“爪”,同蛇群搏斗。
余光瞥到龙屠那边,视线稍稍恢复了一些:龙屠手里似乎是个长棍。
但又不像长棍,因为双臂一抡,腥臭的血就淅淅沥沥直洒!
而她手上的力道渐渐变小——异化在慢慢恢复,视力也逐渐变清晰。
看来伥鬼还真在拿捏她取乐。
她终于看清,龙屠手里可不是棍子,而是马战长斧。小姑娘身影瘦小,长斧却挥得虎虎生风。反手一斧子砸到地上,直接斩了嘶嘶盘过来的一条黄蛇,蛇头被剁飞了一米开外,血花四溅!
旋梯上的确在掉蛇。
“枯皮”即使不用手撕,也在不断自行脱落。叶雨初染了一身蛇血,抬头看到还不断有小蛇从“旋梯”掉到地板上,嘶嘶吐着信子逼近她们。
不断剥落的枯黄树皮,甫一沾地,就变成了扭动的黄蛇!
而枯皮之下,更多小蛇头拥挤而出。
这根本不是什么旋梯,而是一颗生在乌騩山中的“蛇树”!
相较之前的积蛇和耆童,这棵高近百丈、撑满了整个吊脚楼群的蛇树,才是真正的诡异魔物。
龙屠似乎体力有些不济,边挥长斧边抱怨:“姓姬的你搞什么鬼……这种东西对你来说,不是一抬手的事吗!”
她话音未落,“轰”得一声,旋梯生生被撞出大裂口,粗壮如木桩的蛇身重重砸到地上!
她们仓皇后撤,堪堪避开被喷一脸腥臭蛇血。
巨蛇断了头,一刀就生生死透。
叶雨初喘着粗气,恐怕眼前这蛇尸就是方才龙屠口中的“母蛇”。
蛇树上蠢蠢欲动的蛇群陡然安静,而后逃命一般、纷纷掉下树干,像在下一场“蛇雨”。龙屠堪堪收住马战长斧。
“这还差不多……”
蛇群“逃命”,挤破了头要离开“蛇树”,根本无暇去伤她们,甚至她们脚边一米以内都没有一条黄蛇。
龙屠仿佛彻底松了口气,在旁边絮叨:“叶姐你可以尽情报复了,母蛇一死,踩死它们也不敢咬你一口……这树真可怜,长这里就只能做个蛇窝。”
她恍若未闻,仰起头看向站在旋梯上的女人。
姬云都垂眸,似在凝视手中长刀,对仓皇逃命的黄蛇视而不见。
黄蛇众多,却撤得特别快。等所有大蛇小蛇全部都逃出古楼,“蛇树”终于露出它本来的样子——只有光秃秃的树干,直插百丈,枝桠如藤蔓一般纠缠盘结,拧成旋梯模样,绕在树干四周。
它实在是太过庞大,上面堆满蛇的时候,几乎要把吊脚楼撑破。现在蛇都跑了,依然孤零零像废弃的脚手架,交错搭在古楼里。
好像全凭这棵树支撑,巍峨成群的吊脚楼才没有坍塌。
“居然是……建木?”叶雨初听到龙屠的轻声感慨,好似在勉力压制惊愕:“生于昆仑可通天,生在凡土抽枝速死。它真的不长片叶,你没骗我……”
叶雨初感觉脑中轰鸣依然很响。而且她有预感——自踏入这片吊脚楼起,轰鸣声就没停过。
……呵。
[虫滓,不得好死。]
伥鬼在桀桀狞笑。
叶雨初权作未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异化悄然消失,指骨细瘦,指节修长,手背苍白,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她握紧匕首,脑子里伥鬼还在叫嚣,而且能感知到她一举一动,见她在看自己的手,竟然让她指尖瞬地滚烫,痒到了极点,指甲疯长。
叶雨初毫不犹豫,举起匕首就要狠狠扎下去,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不会痛一般。
伥鬼的狂笑蓦地一停,指甲也瞬间恢复原状。
叶雨初闭上眼,一字一顿,威吓附在身上的鬼:你大可一试。看看是你控制我的身体快,还是我砍手快。
伥鬼不再回应。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