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特别旅途（2 / 2）

火车上，我们继续饿着肚子，便衣们有的在吃快餐，有的还在泡方便面。他们操着难听的方言，吸着香烟，悠闲地谈笑风生。

我无所事事，感觉自己像个弱智一样什么也做不了。火车仍未启动，我望着窗外出神，这时，一个黑影在我眼前晃动，月台上是一个戴着墨镜、一袭黑衣的女子，若在以往，我一定会误以为那是武侠中侠女的打扮，可今天又有所不同，她明明就是我们生活中的女子。没错，仔细一看，原来是庞彬的老婆，她只是换了一身装束，但迷离的眼神、毫无生气的面庞与我们当前的处境恰恰融合，只见对面床上的庞彬先是诧异，随即便开始用眼神交流，这一幕并没有持续多久，大约就是几秒钟，窗帘被便衣猛地一拉，庞彬和他老婆瞬间被窗帘挡住了视线。原来他离车窗最近，已经发现月台上有人在往里看，他粗鲁的动作配上了冷漠的声音道：“看什么看，关上！”

那拉窗帘的手势遮挡了从月台射进来的光线，也遮挡了那张戴墨镜后面近乎绝望的眼神。而在车厢里，在窗帘的这一边，我看到庞彬强忍的泪水终于顺着面颊流淌下来，他用手揩擦，脸上已经没有愤怒，只有无助的泪水和空洞的眼神。

我心里诅咒着面前这个冷血的民警，他依旧翘着二郎腿，一边吸着香烟，吐着烟雾，一边不停地和正在吃方便面的民警闲聊，仿佛刚刚那一幕压根就没有发生过。看他的神态，我几乎要忘记那粗暴的动作与他有关，可庞彬还在流泪，他那湿润略显红肿的双眼可以证明那一幕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而且就在刚刚。

方便面的热气向这边飘散，香味弥漫在空气里。这香味从候车室到车厢，就一直在提醒我还没吃中饭。此时，火车已经离开南雄站，开始向那个目的地奔驰。我的肠胃也许受到了铁轨的震动，开始加速蠕动起来。

“糟糕，肚子疼，要拉肚子了！”我意识腹泻并没有好转，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急忙向民警说明并索要卷纸。一个三角眼便衣让我走在前面，他紧随我后。我一步一步从过道里挤过去，一双显眼的手铐明晃晃地戴在手上，我试图往衣袖里藏也是徒劳。不过，似乎很少人盯着它看，而我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和紧随其后的三角眼仿佛更加吸引众人的目光，也许我们根本不像电视里的警察与嫌疑人的角色，是不是角色错位了呢？难道他们也在疑惑这个问题？

可总之，我已经顾不上乘客们的目光，我下意识地按着肚子疼痛的部位，终于走到车厢尽头的洗手间，三角眼站在门口，他让我进去，但不要关门，仿佛一旦关上门我就能飞出这车厢似的。我也不想和他理论，只要他不怕臭晕。就这样我在他的严密监视下开始“狂轰滥炸”。

然而不是一次就完事，我几乎每隔一阵就要往洗手间去，由于活动不便，三角眼终于打开手铐，只留一只手铐在门把上。

到了黄昏时分，有个高个子便衣给我和庞彬扔过来一袋小餐包和矿泉水，说：“这是到东滨的，就这么多。”他的话居高临下，那动作又完全像是施舍。可又怎么样呢，我也不想绝食，何况肚子早已空空如也。所以我们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三四个，我数了一下，一共有12个，按三餐计算，只能到此为止了，否则明天中午就得挨饿了。而为了避免再次腹泻，我向便衣要了一杯开水。

总不能就这样下去吧，无论如何，我要保存体力，以面对这未知的变化。我想到自己并不是身无分文，我的钱包曾经在我的身上，如今却下落不明，这帮人吃香喝辣却完全不管我们死活，我得向他们打听打听。

“警官，有个问题，我之前身上的钱包是否由你们在保管？”我礼貌地问坐在旁边的三角眼。

“不清楚，我们不清楚！”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更多的话语。

“我的钱包是我的私人物品，你们应该交给我的家人才是。”我理直气壮的说。

“不在我们这，你到了那边再说。”三角眼冷冷地回应，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们不觉得这种做法极不人道吗？”我想挑战一下他。

“不要那么多废话！”三角眼丝毫不给我机会，凶巴巴地说。

罢了，这些家伙，看样子我再问也没有结果，他们就像这底下铁轨的一样冰冷。

窗外的景物不断变换，一波人下去，又有一波人上来，车厢里不断更换着新鲜的血液。到了夜晚，我和庞彬被要求睡在3号和4号的中铺，其中一只手被铐在床上的栏杆上，上铺和下铺就是他们的人，我还是处于包围圈中，无时无刻都在他们的监视范围内。

我躺着，横竖睡不着，其实也没法横着睡，一只手已经受到限制，转身就变成了难题。此时不光的身体受到限制，连思维也不活跃了，脑海里总是不断浮现我以前的经历，我的那个小家，曾经洋溢着欢笑，充满温馨的气氛，带给我的是甜蜜和幸福，如今这一切都被打破了，这种鲜明的对比令我几近窒息。

庞彬枕着被子躺在铺上，一言不发，他和我一样心事重重。是啊，我们经历同样的遭遇，正是同病相怜啊。

作为一个老实、本分、一向遵纪守法、爱国家、爱生活的共和国公民，如今竟成为阶下囚，这怎么能想得通，如何让人接受这种变故？

什么是生离死别，这就是生离死别！

什么是欲哭无泪，这就是欲哭无泪！

什么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这就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呜呼，一个长在红旗下生在新中国的公民，就这样无端端地被剥夺了人身自由，可悲啊！

列车迎着朝阳放缓了脚步，东滨到了，这个我平生从未到过的大都市，今天我以如此的方式踏上了她的土地。我真想这时间能慢点过，或者就让我永远在列车上也好，永远不要下去，也就不会走进那未知的黑暗的牢笼里，可是时间一直理性地向前，而我的处境将更加可怕，未知，正因为未知才可怕。接下来我们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境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