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城池 前方虎穴(2 / 2)
“吱呀”门轴摩擦着木头,清烛只穿件中衣站在醉花间的牌匾下,月光照到她单薄的身上,勾勒出无可挑剔的盈盈体态,面若玉脂般通透,不施粉黛的样子清冷凉寒,不忍逼视,却又分明是个没长开的孩子。
慕轲回想着她尚在襁褓中的样子,不觉悲从中来,双眼涌出两行热泪,他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只用衣袖揩干了泪。
何管家躬身退下。
清烛睡得昏昏沉沉,不知几时,迷迷蒙蒙中听见院中有高高沉沉的人声,便起身去探。开门惊觉夜色深沉,月正滚圆,慕轲主仆端坐于院中石桌旁饮茶。想是时过境迁,白远遥已回城了吧。
她摇摇晃晃地刚下一级台阶,慕轲已在台阶下揽住她,“天儿凉了,你穿得又少,回屋吧。”
清烛不情愿地嘟着下唇,刚要回身,又瞳孔一缩,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没怎么。”慕轲下意识地掩住左脸。
清烛看着他左脸淤血的掌印,一股嫌恶之意奔腾而上,脱口而出:“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又是那个老太……”
慕轲目光一寒,清烛把“婆”字生生咽下,语气不变,“……君干的!”
“是,你猜对了!”慕轲把清烛推回房。
清烛被怒火烧活了头脑,这下,原本混沌的脑袋彻底清醒了,然而只能在床上坐着,下半身被盖好了被子。
“你那是愚孝!”清烛有些口无遮拦了。
慕轲哑然失笑,“那么在你看来,天下有不愚的孝吗?”
“当然!承炎对你一定是不愚的。”斩钉截铁。
慕轲忍俊不禁,“如果哪天,我也给承炎一个耳光,他要怎么做才是不愚的?”
“他可以跑。”不假思索。又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会的,你不会打他的。”
慕轲也摇摇头,“我打过他一次。”
“怎么会?为什么?”清烛向前探身,她确实十分好奇。因为她一直觉得,如果天下真有不打孩子的父亲,那就是慕轲了。
“这么想知道?”慕轲温言道,顺手向上拉了拉被子。
清烛经此一问,方觉自己失态,便讪讪道:“我不过是想知道慕庄主的雷区。尽量躲过就是了。”显然,拿剑指着慕太君不是雷区,可是这么严重的侵犯都不是,还会有什么是呢?
慕轲略有迟疑地摸了摸清烛的头,见她没有躲避,没有恐惧,眼前瞬时有些发雾,他眨了眨眼,说:“承炎七岁时,在庄里四处游玩,除却习武学文的时间,其他你永远不知道他是从米缸里钻出来,还是潜在水缸里。庄里鸡飞狗跳,护卫苦不堪言,我却不以为意,以为孩童天性,随他去。哪知一日他在药房,看着瓶瓶罐罐难免好奇,便拔开木塞一一查看,闻到有香气甜味就吃了几颗。”
“啊?!”清烛大惊失色,眼睛铜铃般大。须知即便是救命的药,也于常人有损,更何况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是啊,他真的吃了,竖子无知无畏。还好我当时正好经过,见他偷吃,立时将他抓过来,催他吐出来,又急召几个顶级大夫来查看,确定无害后,我才松了一口气。惧意一消,怒气即生。便不由分说,揪过他来,不留情面地一顿痛打。”
清烛灿烂一笑,眼前浮现出一个七岁孩童偷药尝鲜,被父亲捉住,挨了一顿怒不可遏的痛打。“有的时候我甚至希望你是一个特别坏的人。”
慕轲经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有些不明所以。
“就是希望你是一个无恶不作,凶神恶煞,穷凶极恶的人,这样,我就不会这么羡慕承炎了。”说完又喃喃道,“我真的,很少羡慕其他人。”突然一个翻身,侧躺在床上,面朝墙,不去看慕轲的表情,“我困了,要睡觉。”
身上的被子被掖得紧实了些,蜡烛熄灭,木门紧闭,留下长长的脚步声。
慕轲,一言未发。
闭门思过的时限终于到了,清烛已整装待发。此行她没有带小失和方巢,一则前路茫茫,二则,至少现在,清烛是不打算离开的,因为她发现易水山庄这个大小姐的身份,同时携带许多权力。比如,这次祝寿。
三天之后再见慕承炎,他的脸色似乎红润了许多,又朝着清烛绽放着依旧灿烂的笑容,清烛顿时觉得周身暖洋洋的,难以名状的舒服温和。
小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跟着去,清烛却提不起精神安抚。毕竟白远遥的话虽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虽然清烛并不认为临阵脱逃就是背叛,她也从不奢望忠诚。但相比慕承炎的笑容和前夜慕轲的坦诚,她忽然有些心凉。于是敷衍几句便要钻进马车。慕轲却说有话要说。
“听好了,我让你去,是因为你想去——不要狡辩——既然我知道你的目的,贺府未必不知道。所以此去,万事多加小心。”
清烛的确怀疑慕轲对此事的知晓程度,她没有想到的是慕轲会直截挑明,惯会了虚与委蛇,正面应对反而有些吃力。
她久久地回视,最终点了点头。
先上车后的不多时,慕承炎也上来,马车随即开动。
“你盯着我看什么?”慕承炎胡乱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举起手来在清烛眼前虚晃了几下。
“长途慢慢,不如我们找点儿乐子。”清烛甚至夸张地挑了挑眉毛。
于是,马车外的两路护卫都听见了里面歇斯底里的叫声,先是集体一愣,脚步停住,随即会意一笑,忍俊不禁,继续赶路。
“啊!救命啊,来人哪!调戏良家妇女啦!救命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叫啊,叫啊,你叫破喉咙——”
男女生此起彼伏,又交叠,又融合,又分裂,但不沙哑,不力竭,总是中气十足,不亦乐乎。
然而如果说他们犯了什么错误,那就是没有在离易水山庄较远的地方再开始。
突然,人停马住。男声止,女声还在从紧闭双眼、仰天大喊的人嘴中传出,丝毫不觉异样,直到旁边有人扯扯她的胳膊。
她一怔,慕承炎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她疑惑地朝着他眼珠转动的方向看去——慕轲正死死地攥住门帘,站在马车外,见到胸腔以上的部分,目露凶光。
“承炎你叫什么叫啊,大白天的,吵死啦!”清烛一股脑儿地推给慕承炎,一副事不关己、束手待宰的模样。
“你……你你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一向口齿伶俐的慕承炎竟然结巴了。
待到马车走远,两人才开始重新叫。
慕承炎倒有种,把这三天的气都喊出来的快意。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