憎恨（1 / 2）

倒不是房子破旧, 而是前任租客的一些杂物没有带走, 就随意堆在阳台上, 显得整个房间有点乱。加上位置小，除去独立的卫生间、厨房和一个露台，房间勉强只能摆下一张床、一组衣柜和一张书桌, 以及靠墙的双人沙发。

再放好姚黛和章女士带来的那些东西，整个房子能下脚的地方几乎都没有了。

章女士站在门口，经历了几个大喘气，姚黛知道这是母亲压抑怒火的表现, 她生怕章女士当场就发飙, 暗戳戳地咬了咬嘴唇。

但幸好章女士呼完气, 只是没什么表情地对她说：“你去楼下超市买扫帚、拖把、垃圾桶。”然后把大衣一脱, 扔到沙发上，开始收拾杂物。

姚黛听从命令，老老实实下楼去找超市。

出了小区，看见对面马路斜对面有一家中型的连锁超市, 里面的东西还挺齐全, 甚至有蔬菜水果。

姚黛逛了一圈, 挑了母亲说的那几样, 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还差哪些东西, 顺便一起买了带上去。

最后上楼的时候, 她提了两大袋东西, 垃圾桶直接套在手上, 另一只手拿着扫帚, 拖把夹在腋下。

即使有电梯，但是姚黛还是耗去了大半体力，刚从电梯出来，就着急忙慌地叫道：“妈，帮忙啊！”

可直到她快走到门口，都没见到章女士出来，姚黛重重呼了一口气，用膝盖托着塑料袋往上掂了掂。

力量都分散在两只手臂上，她累得不行，只低着头看路。

终于到了家门口，章女士在卫生间洗抹布，水流声呼啦啦的，估计没听到姚黛刚才的殷切的声声呼唤。

姚黛把两只袋子往门后的角落一放，回身准备去关门，刚抬起头，就被对面的一团影子吓了一跳。

六楼的光线视野都还不错，正值中午，细碎的阳光从尽头消防通道的小窗户里透进来，斜斜的光影被拉长着铺满走廊，隐约可见空气中跳跃的粉尘。

有一个穿糖果蓝色外套的小孩站在对面的门框下，正静静地看着姚黛。

是一个小女孩。

她正面沐浴着阳光，背后门开了一半，往里看去却只看得见黑漆漆的一团，她就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看起来大概十岁出头，身量又比同龄孩子高一点，很瘦弱，不，应该说是孱弱。

她外套里空落落的，全靠突兀的肩膀撑着。皮肤很白，白得近乎透明，头发不知道是不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微微发黄，长得倒是可爱，看起来像小时候玩的芭比娃娃。眼睛很大，却空洞，没有光彩，瞳孔颜色漆黑，盯久了会觉得有点瘆人，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

明明周身沐浴在初冬难得的暖阳里，姚黛却突然想起寝室夜谈时室友们讲的那些怪异事件，她蓦地打了个寒战，僵硬地移开视线。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后面靠近，章女士碎碎念道：“发什么呆呢，快进来啊。”

她停在姚黛身边，自然而然地往对面看了一眼。

大概是小女孩的表情太过阴郁，让她觉得很不吉利，便将姚黛往后拉了几步，“砰”地把门关上了。

姚黛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回过神，她看了看已经回过身正在用抹布擦拭桌子的章女士，这才找回一点安全感，慢吞吞地把买回来的东西找地方摆好。

做好卫生、把床铺好，已经快到下午四点半，母女俩忙了大半天，午饭都没来得及吃，章女士把晾在窗外的抹布和拖鞋收进来，就准备和姚黛去吃个早晚饭。

在章女士弯腰把沙发上的大衣外套拿起来的同时，姚黛突然看见她一丝不苟挽在脑后的黑发里夹杂了一点银丝。

起先她还以为是太阳光的反射，等凑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几根白头发。

她的呼吸顿了一下。

为什么非要搬出来住呢？这是她妈妈呀，和她有什么好怄气的？

大家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戾气发泄在亲密的人身上，却忽略了，其实越是亲近的人，说出来的话越往心窝子里戳。

作为章女士的女儿已经有二十一年，姚黛觉得她对自己母亲的脾性有足够的了解了。

章女士大多时候脾气都很好，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勤俭又持家。

一件心仪的大衣她犹豫好久都不一定舍得买，却总把最好的都留给女儿和丈夫。

但你和她吵架，她从来不会打你骂你，就是一味地用沉默的冷暴力晾着你，这是最让姚黛受不了的一点。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章女士冲自己撒气是不对，但换个立场思考，冯主任的刁难她都能承受，为什么不能忍受自己的母亲？除了家人，谁的心胸会向你毫无保留地敞开？

姚黛一瞬间哽住了嗓子，“我回家住”这几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章女士穿好大衣，一边朝外走，一边指着拖得干净发亮的地面叮嘱她道：“你以后每天都要记得打扫，这房子小，花不了你多少时间，你别又跟在家里一样，十天半个月都能视而不见。”

姚黛默默咽回已经到嘴边的话，做了个鬼脸。

……还是，算了吧。

在附近的饭馆随便吃了晚饭，姚黛陪章女士回小区提车。

天色暗了，解了锁，前车灯闪了闪。

章女士迈上车，将车窗滑了下来，再一次嘱咐：“你一个人注意安全，不在家里住了我也管不到你，你自己自觉，晚上别在外面晃，也别吃那些乱七八糟不干净的东西，有什么需要的跟你爸说，让他给你送来。”

姚黛破天荒的没觉得不耐烦，她点点头，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心里有数。”

“行。”章女士挥挥手，拧了钥匙把车打响。

“哎，妈”姚黛不自觉地走近了两步，把手搭在窗沿上，嗫嚅道：“你跟我爸多注意身体，别老吵架，工作上的不痛快也别太较真，伤神伤身。”

她不大会说这些肉麻的话，说完她自己先不太自在地偏头咳了下。

章女士停下挂档的动作，挽了挽被风吹乱的鬓发，她顿了顿，眼神变柔和了，姚黛似乎重新看到那个退去戾气后恢复温柔的母亲。

“是我太急功近利了，没处理好工作的事，还把情绪带回家，影响了你和你爸的心情。起风了，你赶紧上去吧，感冒才好别又着凉。”

至此，姚黛和母亲才算是真正重归于好。

姚黛应下了，看着章女士开车离开，才转身上了楼。

走廊的声控灯电压不稳，间或发出一声“兹啦啦”的声响，暖色的灯泡此时也有些昏暗，姚黛伸手在兜里找钥匙，突然间想到了中午看见的那个奇怪的小女孩。

她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了看，防盗门紧闭着，没有异常。

她没敢深想，赶紧进了屋，顺便从里面反锁上，又压了压扶手，检查了一下。

看着时间还早，不到六点，但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