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2 / 2）

“兰儿……”他轻柔唤着，好似她就在前方，恍惚看见那双淡漠疏离却蕴着流光似水的丽眸，清越的嗓音言犹在耳。

还有那晚喝骂的声色，气恼的模样，凶瞪的眉目，时刻难忘，记忆犹新，他嘴角勾起浅淡笑意。正当他沉浸在昔日片段中，忽然一道声音响在后方。

“很快你就能见到她了。”

傅如忻浑身陡然一怔，这声音……几乎同他一模一样，像是出自他口。他警觉突起，欲转身起来，却挪不动半寸。顿时大惊：竟是毫无防备地被施了禁锢术！

傅如忻欲施法挣脱，却无济于事，这禁锢术太强。此人能在他毫无警觉之下入屋，声莫闻、气不察，又能在他无戒备之下瞬间施法禁锢他，修为莫测，远远在他之上。

“是谁！”傅如忻冷声喝问：“怎不敢露面？”

“哈哈!”身后之人好似被逗乐，爽笑一声。话语云雾莫测：“你待会儿就能想起自己真正的模样，何必多此一举。”

傅如忻拧着眉头揣度这话，一个大胆却又很合理的想法猛然窜出脑中，此人修为极高，口吻傲慢，声音同自己很像，方才那句‘自己真正的模样’所指的是……

他瞳眸乍然一缩，声色不稳：“长生帝君？”

只听一声嗤笑从那人口中溢出，下一瞬，傅如忻察觉一股强烈的寒冽气息靠近，温热的浴水倏凉，直到有发丝掠过面颊，呼吸吹拂在他耳边。

略带责备的话语：“你有两件事没办好，其一，你没有将仙界引至血雨腥风的末路境地。其次，你真的不该同兰儿以外的女子有肌肤相亲。”

六千年前下界历劫的长生帝君魂魄被鬼仙重伤，闭关五千年才复原了七八成。而后他抽离一魂一魄引领其入仙界，并同魂魄下了暗示，需得将仙界颠覆得溃烂不堪、腐败污浊。

而今仙界的结果却不是他最期盼的。他原本的计划是：仙界的修仙者不满天界扼断他们融合内丹修炼的途径，情势所逼之下开始残杀附近仙山的精怪，搜刮他们的内丹，最终触怒天界，天帝授权天兵神进行镇压，仙界陷入一片血雨腥风，最终得到天界的严惩。

他要的是死局——仙界的死局，而不是如今只增加了飞升雷劫数量的惩罚，根本是不痛不痒！仍是一盘活棋！

如此，傅如忻已然从他的话里肯定了自己的推测，身后之人就是长生帝君！

长生帝君方才几语道破真相，傅如忻恍然大悟，难怪他天生就知晓融丹之术，也总感觉身后有无形手推着自己朝某个既定方向前行。

借仙界修仙之人行杀戮之事，本该负罪难安，他却心绪平静、无动于衷，仿佛自己就该这么做。他曾多次于修炼冥想时反复质问自己：身为修仙之人，残忍诛杀其他生灵夺取内丹，理当罪大恶极，罪业深重恐难消除，应迷途知返。

可次次脑中会下意识生出念头：如今的仙界瘴气困于修仙者内心，败絮其中，只净化表面污点只是治标不治本，徒劳无用。只有除尽了存有恶念贪念，妄图通过融合内丹暴涨修为而飞升的修仙者，仙界才能涅槃重生。以融丹为引，涤清孽障，方可肃正仙界风气。

此时忖思下，原来一切不过是长生帝君的安排，赐予他新生，主宰他的命运，刻画他一生的轨迹。自出生以来的一切犹如一盘定好结局的棋，他只是一颗被利用来扰乱棋盘的棋子，最终会被回收的棋子！

这般细思，傅如忻骇得心下猛颤，长生帝君今晚前来定不单单聊谈闲扯，恐要……恐要夺魂！

傅如忻生平第一次有了惧意，此刻，耳旁的呼吸好似毒舌红信缠绕他脖劲，扼住他呼吸。

他深吸一气，心有不甘，峻色肃然道：“身为四方神帝之一，不该以苍生安危为己任吗？却视生灵为草芥，罔顾仙界存亡，肆意行事只图一己之私。混乱六界的你如何有资格称为一方神帝！”

长生帝君默了一瞬，忽而哈哈笑出声，对他的指责不以为然。脑中却一瞬掠过万千回忆，如白驹过隙。

历经十几万载，渡众生、清恶源，待六界平等如一、行万事五蕴皆空。本该无私心无牵挂，默等万万年后的陨灭之际。却有一人独上心头，为她犯了贪、瞋、痴。欲护她安生、守她一世，仙界却教他懂了悲、苦、痛。

忆起她临死时的情景，长生帝君仍是心痛得拧紧了眉头。他想要的不是仙界的重生，而是彻彻底底的陨落、直至从六界消失！

再不迟疑，长生帝君将手掌贴在傅如忻头顶：“你无需再挣扎，这便回我身吧。”

傅如忻顿时慑得失了声，恐惧如藤蔓从心口扩散延伸四肢百骸。正要开口，猝然顿住，维持着惊恐瞠目的表情。

长生帝君将手掌从他头顶缓缓虚握升起，只见白色柔光小团从傅如忻头顶飘出，入他掌中。

他看了眼，不禁好笑：“你方才倒是自己骂自己呢？”说罢，他闭上眼，将其按至眉心。白光缓缓遁入，直至消散。

片刻，魂魄完全融合，自然也承载了傅如忻经历的所有记忆和感受。长生帝君双眼霎时睁开，盈满兴奋，几欲狂喜！

北海龙女说的是千真万确，澧兰当真复活了！神情虽是淡漠了些，但容貌丝毫未变，依旧是她！

长生帝君将手覆在自己唇上，脸颊微浮红晕，自己竟然吻了她……

透过回身的魂魄，他清晰感受着她身躯的温热，双唇的柔软和甜蜜，口中幽幽的兰花香。六千年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既然澧兰复活，自己曾对她犯下的错还有机会弥补，怎容再错失她一次。

长生帝君走至殿外，望着天幕高挂的明月，手掌凝力一荡，遮掩月亮的淡云顷刻散去，明晃晃的月色洒下，映入他眸眼，一片融融似水的情深。

“再等些时日，我便去见你。”他自言自语，顿了顿，又呢喃着：“是他将你复活的吧？毕竟，是他亲手断送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