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2 / 2）

沅止猛睁开眼，只见澧兰不知何时开了眼，正静静瞅着他。

沅止心跳瞬间如擂鼓，几欲震出喉头。他怕是梦，是幻念，又狠力眨了两下眼，终确定她是真的醒来了。

难以言喻的狂喜袭上眼眶，氤氲成他好不容易才遏制的泪雾。他扑在澧兰身上，又怕压疼她，就用胳膊肘撑着，埋在她颈边，用力嗅着她的兰花幽香。

泪水涌出，流入澧兰脖颈，沅止口中断断续续哽咽着：“谢谢你醒过来，谢谢你醒来，太好了。”

她的苏醒救了他的命！让他几乎快枯竭的心脏如获恩泽、润活重生。

澧兰默默拥着他后背，她能感觉到那滚烫的眼泪流淌颈间，滑落锁骨，灼疼了她的心。她也能感觉到他在说话，因他贴在她肌肤的双唇在不停嚅动。

但她——完全听不到。

四周安安静静，悄无声息，连一丝风都没有，耳畔是无声的世界。好在她的视力尚有，听力应该很快就会复原。

澧兰如是庆幸想着。

许久，沅止在枕布上蹭了会儿眼睛，抬起身，只是双臂仍维持拥住她的姿势。

澧兰瞧看他略红的眼眶，伸手轻揉他眼角，擦拭未干的泪痕：“傻呀。哭什么？为师只是睡得久了些，这不醒了吗？”

沅止口中不语，低身吻在她额头、鼻尖、眉眼，再蜻蜓点水般掠过她的唇。他其实想好好吻着她，深深感受她的生机。但她刚醒，身子虚乏，万一呼吸困难又晕了去就不好。

此刻能这般，他十分知足。

待他一遍又一遍在她面颊留恋不舍，好似亲不够般，啄木鸟似的。澧兰本苍白的面色渐渐红如桃花，心跳加快了些，拍拍他肩膀，羞道: “为师有些喘不过气来，你……你先忍忍。”

听到这句喘不过气来，沅止双唇迅速撤离，支起身子。

澧兰这一瞧，抿唇失笑，原以为他遇事一向淡定，不会脸红，却没想他若真羞红脸，比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沅止忙伸手盖住她双眼：“莫要取笑徒儿。”

可这一遮让澧兰顿慌，他的大掌遮挡了光线，令她瞬间陷入无光无声的世界，就如在苍梧山醒来那次。恐慌在心头猝然催涌，后怕得她拽住他手腕，本能地狠力扯开。

沅止被她手劲的力道怔住，也莫名不解她突睁的眼中倏然流露的惧意为何。

澧兰看出他的疑惑，赶忙敛下情绪，手掌松了些力道，握住他大手。“我想每天多看看你，因为睡了许久，想将未看的补回来。别遮住我视线好吗？”

他从来都抵抗不了她难得的撒娇语气，遂并未再多想，顺着她就好。

澧兰心底那小小庆幸还未来得及回味，次日，她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失了眼识，但恢复了耳识。

直到第三日，失了耳识，却又复原了眼识。如此反复无常。

澧兰越发惴惴不安，面上状若无事，暂不敢同谁说。若是讲出来，让他们焦急忧虑不说，依照沅止的脾气，定会让北霁帝君将他内丹灵力重新取出来，如此岂不功亏一篑。

她心想：应当同之前一样，过几日就会复原。

***

北霁帝君观察了澧兰几日，每日检查脉象和内丹情况，除了灵力依旧有些外泄，倒没什么太大问题。便给了她一些丹药，让她好好调理身子，强固内丹。

回到崃曲岛，每次澧兰间断失明时，怕沅止瞧出异样，她不得不谎称自己有些虚想歇息，要么就将他赶出屋一日，说要静心修炼恢复内丹。

她说话如常，语气正常，这段时间沅止从未起疑过。

且沅止对她愈加珍惜和宠溺，即便他想日夜都守着她见着她，一个时辰未见都会挂念得心焦难耐，一日分隔更是思念成灾，却仍尽力满足她要求。

直至六日后，沅止在院中打坐，澧兰去林间涧溪打水。这日她失聪，但是眼识正常。

澧兰来到溪边，正弯身打水时，忽觉脑中晕乎，她忙站直身闭目修神片刻。待睁眼，惊得手中水桶滑落……

黑，如墨般的浓黑！静，如死般的安静！

***

正在院中闭目打坐的沅止忽闻远空一阵嘹亮的鸟啼，啼声高亢，穿霄掠林。崃曲岛可从未听过这般响遏行云的鸟啼，他下意识抬头看去。

只见远处空中有一红紫羽色交错的大鸟，他定睛观探鸟背上坐着的人，双目陡睁。

澧兰？！她乘这只鸟要去哪儿？！

沅止心口没由来地慌张，霎时招云，急速朝那追去。他一边追一边喊，可她却像没听到，并未回头。

那鸟展翅足有七八丈，巨翅一振能摧林拔树，速度如擎电追风，极快！快到他拼尽全力也追赶不上。

沅止心急如焚，未知的状况令他惧怕得心颤不安。

“澧兰！你给我停下！”他连师父也不叫了，气红了眼，厉声冲破云霄，震得云层都抖了三分。

“再不停下，我就离开崃曲岛！让你永远也找不到！”

沅止威胁、恐吓、怒吼，却没法让她停下。他嗓音愈发颤抖，慌乱极了。

坐在重明鸟上的澧兰根本不知情况，她听不到也看不到，只是不停催促重明鸟快些，怕被沅止发现。她必须去找人帮她赶紧恢复原状！

不知飞了多久，澧兰缓缓转过身，借着脑中的印象，想象着此刻视线中的景致。

而在后边追着的沅止愣愣看着这一幕：她满脸泪痕，目无焦距，视线也未在他身上停留半刻，明明回头了，明明听到他声音了，好似当他不存在。

更为惊愕的是，她盈满水光的眸中，显露出沉重的痛苦，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愁伤……

忽而，那巨鸟振翅如虚影一晃，顷刻消失于天际。

沅止茫然停在半空，他竟跟丢了，追不到了。好似魂魄也被取了去，立站许久，不知所措。

不知多久，他身形微晃，无力地跪在云头，双拳握得发颤。

“澧兰！！！”撕心欲绝的呼喊，透着惶恐和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