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牝鸡司晨(1)(2 / 2)
高英无力地从凤榻之上滑下,锋芒尽收,无神的眼睛如幽夜,似乎已经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高英透过眼帘的水雾环顾四周的人,从任城王元澄到清河王元怿,从内侍刘腾到领军于忠,甚至是每一个宿卫军的脸上,对她的愤恨与蔑视都显露无疑。突然间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释然,那种深藏于心的幽暗终于在阳光下被曝晒的痛感,反而令久悬于心的巨石重重地落下。
她展颜一笑,泪水痛痛快快地流下:“虎毒不食子?胡萱仪,你只是还没坐上我的位置。等你真正站在云端的时候,一步错就会全盘皆输,整个亲族都会被连枝扯下,到那时你还会有这点仁慈吗?那个孩子,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就因为放不下,才会托人将他好好安葬,才会命人为他守灵,才会每每午夜梦回对他忏悔,这是仁慈。而我恰恰败在这点仁慈上。”
高英摇摇晃晃站起身,定定地望向她:“你不过是个小小的贵嫔,怎么能明白这个道理。”继而凄然一笑,“不过很快你就会明白了,你已经打败我了,拥有了我所拥有过的一切,接下来的时间,你就可以好好地在这里慢慢体会我所经受的一切了。”
胡萱仪惊愕地望向她,却见高英从容舒了一口气,轻声道:“我认罪,动手吧。”
持剑相对的宿卫军皆面面相觑,等待胡萱仪的命令。但那个声音却久久没有传来,正当他们疑惑不解的时候,端庄的太妃终于松了口:“刘腾,送高太后前往瑶光寺修行,从此长伴青灯,不再过问世事,无诏不得再入宫中。”
高英瞪大眼睛,见那抹素白的身影缓步穿过人群走出大殿后,步子一顿,回头冲她微微一笑:“至于建德公主,我会替你好好抚养的。”
那扇朱门渐渐关上,将眼前最后一丝光亮隔绝在外,高英无力地垂下眼眸,瘫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眼泪从凄凉的笑声中飞溅出来。
延昌四年八月丙子,尊胡太妃为皇太后,居崇训宫,以于忠领崇训卫尉,刘腾为崇训太仆,加侍中。又以太后父胡国珍为光禄大夫。己丑日,清河王元怿进位太傅,领太尉,广平王元怀为太保,领司徒,任城王元澄为司空。
九月,胡太后正式临朝称制。
西游园法流堂,数盏九枝灯上烛火摇曳如星光,博山炉中升起的檀香烟幽幽绕在鼻畔。因是国丧期间,挑拣的不过是些素色菜式,长叠锦屏后的乐伎们也不过手拨几曲清淡的曲子。就算如此,当诸王入席,满座衣冠,皇族的一场简易家宴也足以体现这个国家最雍容华贵的气势。
正中御席之上的元诩虽极力维持君王应有的端然姿态,但那一副顶在日月章纹衮服之上的稚嫩面孔着实显得有些孱弱,乌溜溜的一双眼睛虽正视前方,但总令人觉得那眸底倒映出的摇曳灯火中,隐隐透露出惶恐不安。
相比之下,见惯风雨的太后胡萱仪倒是显得更为沉稳端庄,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席中诸王,最后回转到元诩身上。见他藏在广袖之下的小手正紧紧拉着身旁年幼的妹妹建德公主,怯生生的目光与她一撞上便迅速滑开,着实令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元诩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儿子,但由于宫中两位皇子的早夭令先帝元恪对元诩格外谨慎,刚落地便将他抱离她身边,亲自抚养,甚至时常为了讨好皇后高英而寄养其膝下,以至于他们母子之间关系生分。
自打高英被她贬入瑶光寺,元诩就格外关注建德公主,兄妹同吃共寝,片刻不离,像是生怕她会对建德公主不利似的。血脉相连的母子之间如此提防,她就算对他感情不深也难免心寒。
正当任城王元澄与高阳王元雍侃侃而谈之际,席中的清河王元怿独酌默饮,若有所思。
突然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像是正弹奏优美乐章的琴弦突然崩断,他剑眉一皱,不悦地寻声望去。
内侍刘腾须尾花白,笑眯眯的样子显露出宦官特有的圆滑媚态。元怿从来不对这个内侍有什么好感,但由于他曾化解高皇后刺杀胡贵嫔的危机,又在不久前在探查高氏罪证之上立下大功,这才令胡萱仪对他宠信有加,委以重任。
“陛下长乐无极,太后千秋圣安。”
齐刷刷的稚嫩童声响起,元怿不由一怔,探身望去,见堂中正跪拜着几个年岁尚幼的孩子,虽身上的锦衣显示其身份显贵,但垂首跪拜的姿态却俨然与身份不衬。刘腾笑眯眯地立侍在一侧,紧抿的嘴不发一声。
席中众人显然也对这莫名赴宴的几个稚子惊愕不已,纷纷引颈望向太后,只见她也不多言,微笑起身,缓步朝那些孩子走去。垂头屏气等待的孩子们眼见那雍容华贵的女子在面前踱步,余光中的不安已显而易见。
太后终于落定脚步,俯身扶起一名女童,望着女童乌亮的眼睛微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1】高肇:北魏权臣、外戚,权倾一时,生杀自专
【2】高阳王:指元雍
【3】宿卫幢主:宿卫军首领,李虎之父曾担任此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