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2 / 2）

阿泰躬身一礼，正准备转身出门，孙尚香又叫住他，叮嘱道:“别告诉你家公子，免得他来还给我。”</p>

郡主对公子考虑得真多，阿泰心里感叹，张口欲语，忽然又想到昨晚公子的话，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恭敬答诺，转身下楼去。</p>

孙尚香掰开剩下的菱角，专心致志吃着，忽闻楼下笙箫同奏，鼓乐齐鸣，她偏头一望，台上戏正演到高潮处，然而台下百姓并未鼓掌叫好，都安静看着，有的甚至还偷偷垂泪。</p>

在激越凄楚的乐声中，一老者扮相、披发赤足的伶人，手握宝剑，指向端坐高台的王侯，悲声唱道：“吾始为汝父忠臣立吴，设谋破楚，南服劲越，威加诸侯，有霸王之功。自若未立时，诸公子争立，先王不欲立汝，我以死争之，卒得汝之愿。然今乃忘我定国之恩，听谀臣言以杀长者，岂不谬哉！”</p>

唱词凄厉痛心，观者无不动情，饶是孙尚香听得半懂不懂，也不由被吸引住了目光。接着乐声陡然消失，老者仰天长呼，“吾今日死，吴宫为墟，庭生蔓草，越人掘汝社稷！尔等抉吾眼悬于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p>

言罢挥剑自刎。</p>

一阵急速鼓点后，高位上的王侯拍案起身，指着地上的“尸首”勃然大怒道：“汝一死之后，何能有知？来人！断其头，置高楼上，弃其躯，投于江中！日月炙汝肉，飘风飘汝眼，炎光烧汝骨，鱼鳖食汝肉。汝骨变形灰，有何所见？”</p>

最后几句不是唱出来的，孙尚香大概听明白了，原来是演的春秋战国吴越争霸时期，忠臣伍子胥被听信谗言的吴王赐死的故事。</p>

接着楼下又响起了凄婉哀伤的琴箫合奏曲，众人逐渐退场，台下观众仍沉浸在这出悲剧里，越来越多人垂泪哭泣。</p>

孙尚香虽不至于落泪，但也被戏所感，幽幽叹了口气。</p>

“郡主为何叹气？”陆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一手负于身后，慢慢走到案边，撩袍坐下。</p>

“没什么，一时感触罢了。”孙尚香一见着他心头那点感伤便烟消云散，摇了摇头，笑叹道，“即是募捐怎么不演点喜庆热闹的？或是找些百戏杂耍来也好，你看台下多少人都在哭。”</p>

陆议拿过茶壶倒了两盏茶，不答反问，“郡主可知这庙宇祭奠的何人？”</p>

孙尚香奇怪他明知故问，“这叫潮神庙，自然是潮神呗。”</p>

陆议垂眸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伍子胥主张杀勾践灭越国，反对纳降，顶撞吴王夫差，又遭小人进谗言，诬陷有谋反之心，被吴王赠剑赐死，尸首也被鸱夷革裹着投入钱塘江中，后世传说伍子胥怨恚吴王，发怒越江，荡激崩岸，因此伍子胥被百姓尊为潮神，建祠立庙祭奠。”</p>

孙尚香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老百姓以为这涨潮是因为伍子胥发怒啊。”她不由轻笑出声，抬眸笑问道，“你信吗？”</p>

陆议淡笑着摇了摇头，“这潮涨潮落，随月盛衰，难道子胥之怒，亦随月变化？”</p>

孙尚香拍案附和道：“对嘛！都是自然现象。”</p>

“鬼神之说，虽是虚妄之言。不过也是百姓怜其遭遇才会传说附会。”陆议沉吟片刻，轻声叹道，“伍子胥一心为国，成吴霸业，最后甚至为国力谏而亡，的确可敬可佩。”</p>

孙尚香这几年也看了不少史书，了解伍子胥的生平，闻言不禁盯着他认真道：“伍子胥性情太过刚烈，下场也悲惨，你可不要学他。”</p>

陆议但笑不语，低头饮了一口茶。</p>

孙尚香脑海里回想着从史书中看过的伍子胥的故事，忽然发觉，陆议与伍子胥虽性情迥异，身世却略为相似，但两人的选择更是大相径庭。</p>

伍子胥本是楚人，父兄为楚王所冤杀，孤身逃奔吴国，过昭关一夜白头，忍辱负重十年，后被吴王阖闾赏识重用，终率吴军攻破楚国都城，掘墓鞭尸，报仇雪耻。</p>

耗尽半生，殚精竭虑，凭一己之力覆楚血恨，确是名垂千古的壮举，连太史公司马迁也曾说“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但是报仇不易，释仇更难，陆家能放下仇恨，又是何等的胸怀？纵然陆议和陆绩出仕，主要是为自己为家族，但能做出这个选择，何尝不是非常人所能及。</p>

孙尚香静静看着他，忽然轻轻开口唤道：“陆伯言。”</p>

陆议搁下茶盏，抬眸看她，见她半晌不言语，面露疑惑之色。</p>

孙尚香微微抿唇，垂眸缓缓道：“其实有句话我早就该对你说，只不过……”</p>

说到此处她轻叹口气，停顿了一下，陆议却是突然间面色微变，这句话怎么好像与梦中……</p>

陆议轻蹙眉头，置于案上的手不由地紧紧握住茶杯，指节用力甚至微微发白，眼神漂浮不敢看她。若非孙尚香垂着眼，不然一定能看出他神色异样。</p>

就在陆议心下犹疑要不要岔开话题时，就听见她长舒一口气，坦然陈恳道：“谢谢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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