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齐冬梅今天是去市里给弟弟送入冬的棉衣的。
篷子嘴和齐家村都属于河里镇,这镇属于北城郊,往市区只这么一个公交站,也只3路这么一条公交线,整条线路沿着长江路,直达市区,要是去别的地,得中途转车。齐冬梅穿一件枣红色毛衣外套,里头能瞧见碎花的衬衫领子,肩上一个比她背还大的棉布包,里面塞满的衣服从布袋口调皮的钻出来。而此时的齐冬梅站在离俩人最远的另一边,半斜着身子,黑色的低帮棉鞋半搭在路沿上,只拿眼看着远处车来的方向,模样清淡的很。
可是赵学清就是知道,齐冬梅要炸雷了。
俩人在一起这一个多月,齐冬梅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准同何晓虹有任何接触,而眼下,他不仅触了这个大忌,而且在对方眼皮子底下,他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赵学清感觉到了这深秋的森森寒意,偏何晓虹还不识相地往自己身上靠:“学清,我头好晕。”
天要亡我也,赵学清想。推开何晓虹,赵学清想上前解释,偏偏公交车来了,眼看着齐冬梅一脚跨上去,何晓虹扯住他的手,“扶我一把,我晕。”
何晓虹是真晕,这几日胃里翻涌,头昏眼花,走路像踩个棉花,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又不敢去镇上的卫生院,那里熟人多,几张嘴一传整个篷子嘴都得知道。今日趁休息打算去市里的大医院,一是为确定二则避人耳目,不想碰见赵学清,此时这人一身体面的站在眼前,身上是好闻的皂角味,何晓虹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赵学清是个老好人,她比谁都知道。两人从小住对门,算是一起长大,后来又处了一年多男女朋友,何晓虹自诩最是了解他。若不是自己先生出异心,被赵珂仁那张骗人的脸蒙了心,只需自己撒娇卖嗔几番哄着,赵学清得把她捧在手心上。如此一想,那眼泪就真断了线,连自己都感动了,却不曾想对方竟铁石铸了心,数日不见,竟不是自己认得的那个赵学清了。
何晓虹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齐冬梅就是前次在红旗市场碰见的女人,论模样,一白遮三丑,便是对方再往身上抹雪花膏也不能比得上自己。论身段,恁大一个个子,登个高跟鞋得追上赵学清,男人都喜欢女人小鸟依人,这样一个雄赳赳的身高,也不讨男人喜欢。论五官,何晓虹也没觉得自己输。比着齐冬梅浑身上上下下,除了家境比自己好点,却也不是人家亲生的女儿,何晓虹甚至觉得赵学清是赌一口气才同对方一起。可是此时赵学清对自己的排斥,眼巴巴望着对方的讨好模样,都让何晓虹心里生出一根刺,哪怕自己再瞧不上对方,可是赵学清是真瞧上了,她不甘。
齐冬梅窝在最后一排,那里也只剩一个座位,半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出神。冷静下来,齐冬梅那一股火气倏一下便散的干干净净,她甚至推算出何晓虹要去的地方,可是她此时根本无心再计较这些,更多的是一种沉沉的迷茫。
前世里,自己没有血缘的弟弟齐汉明这一年正是高三,读书异常辛苦,寄宿在学校很少回家。这个弟弟是争气的,不仅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工科大学,后来的事业更是步步高升,年纪轻轻就当了市重点学校的校长。只是他的老父亲,在一次给弟弟送东西的途中遇了车祸,在床上瘫了五年多,便再也没坚持下去。重活一回,齐冬梅害怕这样的悲剧再次上演,除了自己主动承担这份责任,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让父亲避开这次灾祸。可当她看见赵学清同何晓虹的时候,她突然感到无力,命运的神力,她能不能挣得过。
赵学清终于挣脱何晓虹挨到齐冬梅身边的时候,本以为对方不会理她,本想默默陪着,不想对方主动搭话道:“你二哥家到了,你不下车吗?”
赵学清闻言往外一看,还真是,心里正纠结着,齐冬梅倒是催道:“你这一早提一大袋水果,再不去,可得白跑一趟了,我再有两站也要下车,你有什么话下午来寻我。”
赵学清细细瞧了她两眼,这才笑嘻嘻应了一声,“我吃过饭就去寻你。”
齐冬梅摆摆手,赵学清这才急慌慌挤到前面喊着要下车。齐冬梅往外看了一眼,心道:都过一站多了。该!这才看向何晓虹,何晓虹也看她。年轻的何晓虹是很有姿色的,桃花眼水汪汪,红唇雪肤的,自己若是个男人,也得为着样貌先折了腰。可是想到三十年后的这张脸,也是一样会衰老油腻,会疲惫辛苦,齐冬梅反而看开了,她甚至冲对方微微点了一点头,冲这个后来因为未婚有孕,打胎又损了身体,最后随便嫁了一直过的并不如意的女人。
何晓虹愣了一下,她甚至看不出那淡淡的笑脸是挑衅还是怜悯,她亦不知该笑回去还是瞪回去,最终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并不服输便扭过头不再看她,直到齐冬梅下车后才深深吐了口气,死死咬住了下唇。
终于等到医院站,何晓虹匆匆下车,又给自己套上口罩,这才往门诊走去。医院永远是人,何晓虹等了半天号,眼见都中午了,腹中空落落的也不敢吃,大脸庞面色红润的自来卷女医生抬眼将她瞧了一瞬:“快点去抽个血,那边要下班了,拿到单子赶紧给我看。”
抽血处早已没人,何晓虹将胳膊露出来,一针馆扎进去她眼泪立刻就出来了,倒不是疼的,那种憋屈让她心里又恨又悔。
怀疑自己怀孕后,她曾找过赵珂仁,不曾想对方根本不肯同她认真处对象,一笔不小的数目给到手上,只道若真有了就打掉,没有也算两清了。如何肯依,何晓虹也吵过,对方只冷冷笑她:你同我好时同赵学清还处着呢,谁说得清是谁的?再说了,真是我的,你的脸还要不要了?
如此一番威胁,何晓虹只觉天都塌了。再然后,这人就离开篷子湾,继续到外省学工去了。何晓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恨自己没守住,到如今这地步,堪堪瞒着家里,若教她娘知道了,非得打死她。她娘一直指望她的婚姻能为家里的弟弟带来多些礼、金,若是未婚有孕的事情传出去,这后半辈子就再没什么指望了。
拿到单子时,医院已经没什么人,何晓虹不识字,只看到一大串数字,匆匆赶到门诊将单子递给医生,那自来卷的医生只扫了一眼便道:“恭喜啊,怀孕了,我给你算算,差不多四十多天了,你看这指数好得很嘛,回去多休息,能吃就吃,不能吃也吃,烟酒别碰,其他想吃啥叫家里人尽管做。”
一番话听得何晓虹脸色刷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本想问问打胎是怎么个打法,到底没问,浑浑噩噩又坐车回去了。倒是何母见她回来,冷言冷语骂了几句‘不干活瞎跑也没跑到个有钱的男人’之类的话。
何晓虹又想起赵学清,想起齐冬梅的枣红色毛衣,进屋扑倒床上呜呜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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