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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来到这里,他也没有碰见过这种情况。他最在意的人被别人侮辱,而他自己的身份却不允许他轻举妄动。
可他不仅妄动了,而且还让这件事情上升到了另一个层次。
他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厌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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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卓匪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他自己身份就不怕各种烦扰,只凭这家伙冲撞皇亲就足够他在大牢里喝一壶了。
他忧心的是郝睿的情况。这家伙挡在他面前,脊背绷紧了挺直了,手却微微颤抖。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怕只怕他余毒未清,妄动内力导致气血翻涌,又在众人面前暗自强撑,落下一身暗伤。
他有心把那人转过来好好看一看,又怕伤了他的自尊。
旁边的虔婆四下看看,不知道看到了谁,面上一喜。她扭着手绢跑到了郑砲辉面前,快步蹲下,眼珠子滴溜溜晃了一圈,故意大声喊:“哎呦我的郑公子啊,你怎的摔得这样惨,林大夫都说了地下很滑,您为何不要小心些?”
得,很好,估计整个楼都知道郑公子因为不遵医嘱吃了一嘴狗啃泥。
“衣...衣!”郑公子摔掉了两颗大门牙,说话漏风,“老纸高晚柴老衣这破院纸。”他狠狠的看了一眼郝睿,只见他一身玄衣气度不凡,倒是不好判断他的身份。那大夫被他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只留下一截青衫在空中飘扬。
他扭过头又待雪妈妈发脾气,却不想被一只手压到了肩膀上,“郑小公子可还好?”
他打了个颤颤,感觉周围的温度都下来了。
这倒不是说这声音不好听。这声音如同玉石相击又隐如龙鸣,连搭在他肩头的手都像是用上好的瓷器雕刻而成。
可是这个声音他认识,郑林岳,他的嫡长子大哥。
他惹不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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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郑砲辉,林卓匪笑着锤了郑林岳一拳。郝睿从来没有看到大夫如此的愉快过。
大夫一向是温柔的疏离,像是一个冷眼看着凡尘的神邸,可是现在他却自动脱下了自己的伪装,把炽热的心向别人敞开。
郝睿握紧双拳,觉得自己实在是自作多情,可是偏偏...忍不了忘不能放不下。
他觉得自己要完。
如果对北地的雄狮们说郝大将军也有裹足不前的一天,那么那些西北儿郎多半是不信。笑话,战场上的郝睿如同一个堕入人间的修罗,像一把尖刀把敌人冲击的七零八落,炽热的风混杂着血气,他的脊背牢牢钉在干涸皲裂的土地上,像一座永远也攻不破的城。
现在的他却像一只被豢养的家犬,在主人的抚弄下贪婪的享受难的一见的平淡。他明明知道下一秒他就会掉下悬崖,可这种事,怎么好忍得住呢。
情不知所起。
纵使...纵使他的大夫终有一天会娶妻生子,儿女成群,他只愿远远的看着他岁月静好,安乐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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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卓匪看见好友前来,惊喜地说:“你来了?”
郑林岳暗自看了郝睿一眼,见那黑衣男子握紧了双拳,面上一片冷峻,不觉心中暗笑,伸手揽住了林卓匪的肩膀,亲密地说:“这不是在府上左等右等不见你来,问老林才知道你在这儿吟风弄月。”
林卓匪倒没觉得什么不妥,他同郑林岳是拜把子的交情,从小光着屁股捣蛋一同被抓到后来偶尔兴致上来就着如豆灯光抵足而眠,亲密些倒也正常。
“找我什么事?”
“婚期将近了,娘让我问问你的想法。”
郑林岳偏过头看那位黑衣人士,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这事问我干嘛?”林卓匪嘟囔着,“反正我也不懂,让他们自己弄吧。”
“那行吧,”郑林岳走之前掐了林卓匪脸颊一把,口中花花:“还挺滑的。”
郝睿已经快要把自己变成一堆没有存在感的草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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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庐
林卓匪叹了一口气,把黑苦的药给郝睿灌下去。
打了那一掌后郝睿果然气息不稳,而且内力翻涌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些。他一时气闷,心中暗恼这根木头不懂得保护自己。想来想去越想越气,他索性扔了碗,抓了一把本打算给郝睿喂下的蜜饯自己吃了起来。
“....先生。”郝睿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什么?”
“给先生添麻烦了。”
郝睿看的很清楚,林卓匪只要在稍作推脱那么一会儿,他的挚友就会踏着莲花步救他于水火,自己横插一杠子根本没必要。
“你.......算了。”林卓匪抬抬手摩挲郝睿光滑的黑发,郝睿缩了头,任凭大夫的手在自己头上作乱。
把那头稍稍泛黄的头发弄乱了林卓匪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手。他撸了一把猫,在一片寂静中突然开口:
“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郝睿开口,又觉得反正自己是早被判了死刑的,便无所畏惧地说:“我想杀了他。”
这句话说完郝睿就后悔了。
他的大夫会不会因此而嫌弃他如此简简单单的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会不会觉得他戾气太重不值得温柔以待,会不会就此......厌弃他。
他压抑太久了,以往时时警醒自己不得把这股无名火发在大夫身上,可能是今日他受到的冲击太大,他居然对大夫说了这般事情。
他的脸色一瞬间煞白,想去看林卓匪的表情,又觉得他的大夫一定不想看见他。他的内心已经认定了林卓匪会嫌弃他,他只求留在他身边,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壁花。
......
一片压抑的寂静让郝睿几乎失去却了心跳,他贪婪的听着大夫细微的呼吸声,也许他以后再也不能触碰到他了。郝睿内心的惶恐越来越大,心仿佛被撕裂了一个口子,无数的后悔像蚕丝把他层层包裹。
作茧自缚。
他脑海里突然出现这四个字。
他跪了下去。
阳光跳跃在跪着的人身上,林卓匪脸上被窗户投影了蝠纹,夕阳西下,夏蝉越发嚣张了起来。
郝睿听到上面的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扶起了他,细微的呼吸声拍打在自己的脖子上,就像被一根根羽毛轻轻骚扰。
他听到那个人说:“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我甚至算不得一个好人。但我这一辈子言出必行,所以你不用怕的,我不会丢掉你。”
18
这几天郑林岳总是来找大夫,言谈中总是会向大婚靠拢。
郝睿面无表情地为林卓匪倒了一杯茶,无视郑林岳续杯的请求。
橘猫懒散的趴在大夫的腿上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蓝色的眼瞳中仿佛倒影世间万物。
这天晚上,大夫说他要请两天假。
......
郝睿转身为大夫铺好被子,然后替他吹了蜡烛。
“睡吧,”他轻轻的说,“新婚快乐。”
声音太轻了,大夫没有听到。
19
郝睿没想到大夫会住在这等豪华的地方。
气派的大门以及上面写着“瑞王府”的牌匾暗示了大夫的身份并不简单,他觉得当初要保护大夫的自己真是.......不自量力。
他深吸一口气,打晕了一个小厮换上他衣服,趁着守卫松懈的时候溜了进去。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整个府里洋溢着欢快而慌乱的气息,边角上几个丫鬟在窃窃私语,他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人,在圈子外徘徊不定。
他有意找到林卓匪,却不知道往哪里去。碰巧一个管家看见了他,指挥他把果盘端到小王爷的房间里。
他跟着管家走,一路上低眉顺耳,只听周围人的讨论。
一个藕衣侍女抬起了自己的手,一脸陶醉得说: “一想到我捏的糕点会被小王爷吃到,我就死而无憾。”
“这算什么,”绿衣少女立刻反驳,“我上次还摸到了他的手!”
“啊,我收藏了一枚他衣服上的珍珠。”
“我......”
郝睿实在是忍不住了,他问:“你们这样,不怕主子怪罪下来吗?”
“怎么会有人这样想,”那个几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郝睿。
“小王爷是瑞王府的天降,我们所有人都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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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睿跟着他们走进了小王爷的房间。林卓匪正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无所事事的嗑瓜子。
下人们把瓜果什么的摆在桌子上,林卓匪正打算抓一个黄桃,眼角扫过队伍末尾的那个人,突然僵住了。
然后他觉得他眼睛可能出了毛病。
他让郝睿留下来,同行的几个侍女向郝睿投过了足以杀人的目光,还有一个侍女暗自将几粒碎银子送入他手中,暗示他取些小王爷的贴身之物。
战神现在的感觉很是微妙。
见到意料之外的人,林卓匪很是惊奇,他示意郝睿坐下,一手摩挲着杯壁的花纹一边道:
“怎么来这儿了?”
郝睿只是顺从本能跑来见林卓匪,但是真正见了面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郝睿长了张嘴想了想,又把嘴闭上了。
林卓匪叹了口气,真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眼前的这个男人木讷细心,又沉默寡言,他不声不响的跑过来找自己,直把自己讶异的不成样子。
他抿了一口茶,问:“药庐出了什么事吗,有病人?”
男人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
男人咬咬下嘴唇,说:“我想看看你。”
“看我干什么?”
“怕......”郝睿抬起眼飞快的看了林卓匪一眼,又心虚地低下头去,“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林存匪一懵,顺着话茬问:
“怎么会见不到?”
“......”男人沉默片刻,闭了眼睛,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喜欢您。”
男人复睁开眼睛,目光中透出一丝哀求:“您知道么,您是我生命中的奇迹。我无数次的庆幸,我在无数的岔路中看到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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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嗯?嗯?嗯?!!
林卓匪保持着刚进门的姿势,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内心已然炸裂。
林卓匪活了两世加起来五十多岁,却是第一次被人表白。
那个冷傲的男人正用一种他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期待神情望着他。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眼睛里却盛满了稀碎的光。
就像是...就像是...
林卓匪的心脏狠狠地跳动,噗通,噗通,像是投入湖底的石子。
要融化了......
将万千心绪藏于心中,林卓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方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他原以为郝睿经历了噩梦之后必然会对男性之间的接触有所恐惧,故而他本打算把心中淡淡的悸动压下来。却不料这傻子竟然一头栽到了自己身上。
这算不算守株待兔?
嗯......画地为牢?
牢不可破?
破军杀将?
将......将你个姥姥个腿啊快去答应啊白痴!
由此可见我们大夫其实是一个端着高冷外壳的......小制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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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林卓匪许久不言,郝睿本来忐忑的心越发下沉,他几近贪婪地看着林卓匪的面容,将他的一点一滴深深镌刻在心中。
若是就此被厌弃也是自找的,但是他不后悔这次坦白。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曾经威名赫赫的将军,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不战而逃。
只是,要被赶出去了吧 。
听到林卓匪叹气的声音,郝睿心里微小的火光逐步熄灭至于无形。澄澈似墨玉的眸子也黯淡了下来。
早就料到了不是吗,这个结果。
他便道:“抱歉让您不快了,我马上就离开。”
他转身,努力维持住面上的表情,心脏蜷缩地像是要裂开。
他半生戎马,殷红的枪尖被无数的血液和诅咒浸透。他掠夺他人的生命,于是报应便来到了他的身上。
起初他以为那些折辱便是刀山血海沾惹上的报复,可他碰见了他的光。
而后他觉得他所经受的一切都有意义。
他爱林卓匪,如痴如醉,他恨郝睿,腐骨蚀心。
当你开始爱上一个人,你就开始悲哀。得不到,放不下,你不能将这份爱宣之于口。
最后你爆发了。
然后失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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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卓匪懵逼地看着那个告完白就急流勇退的那个人。
他还没一鼓作气画地为牢牢不可破破军杀将地答应呢,这人怎么就撩完就跑啦?
“等一下,”林卓匪拦住郝睿,“你去哪儿?”
“您厌烦了吧,被我这样的人缠着。”
“啥?”
郝睿背过身子去,好不让大夫看到他通红的眼角: “您不必对我的感情感到为难的,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等等,”林卓匪好笑的打住郝睿的话头,“你怎知道我为难?”
郝睿握紧了拳头,对将自己的嫉妒□□裸的暴露在大夫面前感到有些难以启齿,“我先前隔着人群远远望过去,新娘子很漂亮。”
林卓匪:???
总感觉我们好像说的不是一件事情呢。
郝睿又道: “您真是个温柔的人,可是我不能利用您。我喜爱您,所以我不能呆在你身边。您厌恶也罢,恶心也罢,睿都能......接受的。”
林卓匪以头抢地尔。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答应啦,好歹尝试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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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林卓匪答应了郝睿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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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怎么认为是我要大婚的?”林卓匪握着郝睿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勾了一下。
不远处郑林岳骑着高头大马,而林卓匪的小妹满面桃红地坐在喜轿中,随着唢呐的声音上下浮沉。
“......”郝睿开始装乌龟。
作者有话要说: 张伯驹《续洪宪纪事诗》之十四:“双双寳马驾云銮,皇子金衣绘影看。”
□□聚居地叫平康里,吴长元的《宸垣识略》说得有趣:“京师倡家东、西院籍隶教坊,犹是唐宜春院遗意。东院以瑟,西院以琵琶,借勋戚以避贵游之扰。
虔婆,暗合了贪财卖好之意 娼妓,又随了倚门卖俏之心。---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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