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落（1 / 1）

天启年间，明皇当政，时光渐渐褪去旧日里争权夺位的血腥气，彼时的长安城异常繁荣，商贾兴盛。长安城中分东西两市，东市南北居二坊之地，周围坊里多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住宅，市内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以满足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需要。西市又称利人市,周围多平民住宅，市场多经营衣、烛、饼、药等日常用品。西市集聚来自中亚、波斯、大食等国商贾，他们带来香料、药物、美酒等物，再从中国买回珠宝、丝织品和瓷器等。由是，西市确是比东市热闹的多，也繁盛的多。

我是西市一家酒肆伺酒的舞姬，幼年时随着叔父，穿过茫茫草原，漫漫黄沙，来到中原长安。叔父曾一脸向往的告诉当时还很年幼我，中原有遍地的黄金珠宝，有丰腴多情的美人，有热气腾腾的美食，没有西域黄沙扑面，没有这贫瘠的土地，小玉，我们去中原吧……“珠宝，美人好像不好玩呢，美食还不错……”我在心里慢慢的想。

叔父带我来到长安后，赚了不少黄金珠宝，处了不少相好，年纪也越来越大了。自从那个叫阿柳的歌女卷走叔父许多珠宝，不告而别，叔父表面一如往昔，照旧喝酒，做生意，笑眯眯看着路过的丰腴美女们，但我知道叔父很伤心，酒肆无人时，他那双蓝蓝的眼睛，经常痴痴的望着院中的一株曼珠沙华，夕阳的余光洒在阿叔的肩头上，我骤然发现叔父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

叔父越来越多的跟我提及西域，经常絮絮叨叨的跟我说：小玉，西域多美啊，水草丰茂的，就像你的头发，大漠的星星亮的很，像小玉你蓝莹莹、碧澄澄的眼睛，小玉，你真是个美丽的姑娘，大漠的姑娘热情坦诚，不会嘴上说喜欢你，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人，小玉，我们回西域吧…….

“小玉，我们去中原吧…….”“小玉，我们回西域吧……”幼年时叔父爽朗的声音和现在落寞的声音在我脑中交汇。我想，如果叔父要回我跟他回西域，我也是愿意的，毕竟在这个世上，我也只有叔父一个亲人，他去哪里，我自然也要跟着。可是，阿柳突然又回来了，眼泪涔涔的抓着叔父的手，软软糯糯的说着些什么，叔父没说什么，蓝色的眼眸却晶莹透亮的。我知道，叔父暂时估计不会跟我提回西域了。可是，我没想到，叔父会再也回不去了，连我也被卷入进命运的轮轴，此生大漠塞上不知何模样。

阿柳回来的第三天，酒肆里突然来了一帮穿着皂色衣服的人，领头的那个圆滚滚的胖子，拿着一张契约，口中嚷嚷一个叫阿柳女人，借了他许多金珠，把这家酒肆抵给他了，让叔父收拾好东西赶紧离开这里。我正在酒肆靠里的一个小小圆台上，跳着名唤“月光”的胡舞，这个舞蹈还是原来肆中一个从西域来的舞娘教我的。叔父走到那群人前面，大声的说着什么，那个胖胖的领头一脸不耐烦，只是高声的说:我怎么知道阿柳那个臭娘们去哪里了，大概跟他那个小白脸跑了吧，你这个胡佬，痴心妄想什么呢！赶紧滚！我急匆匆的结束“月光”，挤进人群中去，叔父已经煞白着一张脸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口中滴滴答答流着涎液。我惨叫一声，弯下身子，把叔父抱在怀中。

胖领头和他的手下把我和叔父赶到街上，黑胖子趾高气扬的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说：小玉，早就听说你生的美，果然名不虚传，如果实在活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手上的那份契约是真的，这个时候与他争辩已经于事无补了，何况叔父的情况很不好，当务之急我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店里的老伙计老欧帮我雇了一辆车，我和叔父暂时到城郊的一个小房子住下来。

叔父一直很不好，口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喝了我喂得一点热汤之后，便一直昏睡，我一直守着叔父。半夜，叔父悠悠转醒，那双蓝蓝的眼睛忧伤的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泪水。我也很伤心，用丝怕慢慢帮他擦掉眼泪，叔父眼睛一直看着手上的那个绿宝石戒指。我依稀记得，这个戒指叔父一直戴着，万分爱惜，有次阿柳问他要，叔父也没有答应。我帮叔父慢慢的，一点点取下戒指，叔父费力的用含混不清的语言说：小玉，拿这个去找丰娘，丰娘，你知道吧……我眼泪又流下来了，但还是用力点点头。叔父接着说：找她，让她安排你进宫，我可怜的小玉，以后你可怎么生活呢，叔父对不起你，去宫里，至少还有一口热汤……我握着叔父干枯的手，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叔父会离开。

几天后，叔父在城郊的这个小房子中离开这个尘世，叔父向往长安的繁华，最后却是在这样一个枯寂的小房子谢世，我心里有点酸酸的。

安排好叔父的后事，我拿着叔父给我的蓝宝石戒指，去找丰娘。在丰娘的安排下，我来到四方城中，做了一名舞姬。还是我的老本行，不同的是，跳给谁看。记得当年在西市的时候，有个青衫公子经常来看我跳舞。少年唇红齿白，眼睛亮亮的，一笑会露出一对小酒窝，很是俊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心里有点难过。

来到宫中一阵子，有天下午没有宴席舞乐，其他舞姬们懒懒的在舞乐坊内压腿、下腰，我寻了个空子，偷偷溜出来，沿着宫道慢慢走着。已近暮春，宫中精心培育的牡丹、芍药、桃花等富贵喜庆的花，红压压的开的正盛，柳树正发新芽，鹅黄嫩绿也很喜兴。我漫无目的的往南走去，四方城中东南角很是冷清，几座旧旧的宫殿虚掩着宫门，殿前青石板路上早已遍生青苔，桃李杏花纷纷应时而开，但在这破败的宫殿中，却显出几分落寞，与说不出的诡异。

没想到，这破败的东南角，还有一座小巧秀气的宫殿，不似天启宫殿雕梁画栋风格，宫室小巧精致，异域风情浓厚，乳白色调，建筑曲线圆润，每层挂着紫色风铃，伴随春风起铃铃作响。矮矮的宫墙，探出几株梧桐树来，正值梧桐花期，密密匝匝的梧桐花映衬着白色宫殿，梦幻美丽。我走到宫殿前面，原来是桐落宫，难怪种着这许多梧桐，宫内似有笑语：谷娘，高一点，再高一点，哈哈哈哈…….我心里好奇这里哪来的少女，难道像老欧说的是树成精了幻化的？

推开虚掩的宫门，一个着紫色纱裙的少女，正在桐花树下荡秋千，墨黑的发随意散放着，随着秋千一上一下，少女快乐的飞舞着，像只快乐的紫蝴蝶。谷娘好像发现了我，停止手上的动作，看着我说：你的眼珠是碧色的，你也是胡人？我点点头，仔细看了看谷娘，身形丰硕，眼眸竟是浅碧的，原来她也是胡人。

突然，一朵紫云朝我奔来，原来是刚刚荡秋千的那个小姑娘，她亲热的拉着我的手，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云雀：我终于见到一个谷娘以外的人了，呀，你生的你可真美啊，你的头发怎么卷卷的，跟谷娘一样……她的问题又快又密，我来不及一个一个回答她，只能看着她笑笑，打量着眼前这个快乐的小姑娘。

我自认为自己确实生的很美，原来西市就有很多人专门为了看我跳舞，来光顾叔父的酒肆，可是在这个小姑娘面前，我有点自卑，她似乎生的更加美丽，眼眸似星辰般熠熠生辉，唇似玫瑰花瓣般鲜艳柔润，灵气逼人，容颜绝美，神态娇嗔，明媚活泼，恍若神女。“她生的这样美，又这么活泼，如果她是个冰美人，也许会更好看”我有点不着边际的想。

原来她是明皇的九公主，唤作桐落，自幼便生活在这桐落宫中，只有谷娘一个人照顾她，我又看了看这让太阳都会黯然失色的容颜，她的左眼是浅碧的，原来她身体里与我一样，也流着胡人的血、

回去之前，桐落把我送到宫门口，朝我挥挥手：小玉，下次我还在这里等你。我回过头看了看她，一朵梧桐花正好落在她的脚下，美好如斯。我朝她笑了笑：会的，我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