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之时·上(1 / 2)
蒋钱氏等人一走, 蒋府仿佛顷刻就冷清了下来。但焦急的等待是最无用的事——嘉兰说动了蒋老夫人,在等蒋老太爷和蒋忠天消息的时间里,遣散了府中绝大多数的仆婢。
能活一人,是一人——嘉兰不仅这样劝蒋府诸位夫人, 同样也是如此劝蒋家的世代忠仆。
陆昭冷眼旁观这一场树倒猢狲散。他只让人将离府的仆婢都搜了一遍身,确保没有夹带东西。对于他们的去留,并不多加干涉。
蒋府的成与败, 本就跟这些命如草芥的人无关。
“我们主仆一场,昔时你们忠心耿耿,我们都看在眼里。如今我们怕是难护你们周全,你们拿了这些东西, 好好地去置办营生。莫学那些名义上的愚忠, 只要还记着忠厚仁义,好好过日子,到了清明时, 记得给我们烧上些纸钱。便是我们到了地底下, 也凭靠你们全了我们的名声……”
嘉兰一边轻声地嘱咐一批一批的人,一边命人抱了自己私库里不常用的金银首饰、棉麻布匹来,不仅给了他们按职位高低不同的傍身银子, 对位高的女眷,每人都给了首饰, 老人每人都给了棉麻布匹。蒋老夫人看了会儿, 没问为什么, 只命人开了自己的私库, 再添上一层。嘉梅等人便都跟着蒋老夫人,厚赏这些放归的仆婢。
蒋家的仆婢给蒋老夫人、善礼、顾蒲月、嘉梅、嘉兰和嘉竹一一磕头,拿着遣散的银子,眼睛里含着热泪。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他们竟都没了最开始的惶惑不安,生死忐忑。他们忽然知道自己能活,而且还能得主人家如此厚赏——可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沉默不言,眼中含泪,拿了赏赐的,竟也一个都没走。
嘉兰不忍这样的离别,微微偏头,压下了眼中的泪,挥了挥手,轻声道:“你们走吧,快回去吧。眼看就要到晚膳时候了,早些家去开炉升灶,给孩子做一顿饱饭……”
“姑娘啊——姑娘啊——您的命怎么这么苦——怎么这么苦啊!”
终于有老仆忍不住手捶胸顿地,哀嚎痛哭。
她这一声哀嚎,如同洪水泄闸,顷刻之间,院子里哭声连成了一片。
有那些拿了赏赐的,哭得委顿在地,膝行到了嘉兰的面前,将赏赐一股脑地推到了她的脚边:“姑娘啊!老夫人啊!我们不走了!我们不走了!就让老奴陪你们一程!”
嘉兰伸手搀扶起了眼前的老奴——她是管着大厨房的何婆子,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几个乖巧可爱的孙子孙女,都在蒋家当差。
“何婆婆,你回去吧。”嘉兰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地上跪伏的一片人,她朗声道:“你们都回去吧!我蒋府未倒,还有须得你们的时候。我蒋府倒了,也还请各位,一柱清香,祭主仆一场!”
“现如今,莫哭了!都回去吧!生死路遥,不用陪我们这一遭了!”
嘉兰的声音坚决而果断,何婆子泪眼婆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蒋老夫人,也是一样的坚韧不拔。
夏时和夏满死跟着嘉兰,劝也劝不动。夏嬷嬷只说自己一条腿进了棺材,不肯离开嘉兰半步。此时,夏嬷嬷便扶着何婆子起来,把赏赐塞到她怀里,领她出门:“莫惹姑娘伤心。姑娘念旧,你们过得好,她便好。再不济,还有老奴在呢,你们回家去吧。好好过,就算全了老夫人和姑娘们的心意了。”
他们终究还是再磕头别过,让蒋府彻底地冷清了下来。
*
嘉兰处理完这些事,才走到蒋老夫人面前告罪:“祖母,孙女儿逾矩了。”
蒋老夫人在,这些事原本该是蒋老夫人说了算。蒋老夫人此前一直一言不发,直到此时,才开口道:“不,兰姐儿,你做得很好,做得很好。”
蒋老夫人咳了许久,开口说话,声音嘶哑而苍老,让嘉兰心中一疼,连忙给她端了水来。
蒋老夫人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用力说道:“若是我们蒋府能有一线生机,有你在,祖母也能安心。”
“祖母!”嘉兰听她这话,甚是不祥,当即就惊呼一声,要截断她的话。
蒋老夫人却挥了挥手,继续道:“梅姐儿婚事早定……就算不成,薛府也能先给你个媳妇的身份,再让你和离归赵。”
嘉兰此时才想起一直刻意被自己忽视的,嘉梅的婚事。她心中一咯噔,看向嘉梅。嘉梅神色落寞,却不见哀戚:“祖母,我不拖累薛家。定亲的信物,我已经退给薛家了。”
她头颅微昂,神色果断而坚决。
“你!”蒋老夫人一时气急,大声地咳了起来。这件事,嘉梅是自作主张,断没有问过其他人的意见!
“祖母,蒋府躲过一劫,我自能再定亲事。蒋府若躲不过……我是蒋府大姑娘!也是长姐!我怎么能弃弟妹于不顾,而苟活于世!?”
或许在蒋钱氏、蒋孙氏等人归家的事上,嘉梅并不会苛求他们同生共死。但对于她自己而言,她绝不会抛下蒋府,自己独活!
她生是蒋家女儿,受着蒋府庇护,死也要维护蒋家族徽而亡!
“长嫂如母。”顾蒲月上前一步,握住了嘉梅的手:“嘉梅,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
“不,这不一样。”嘉梅摇了摇头:“我心意已决,你们也不用劝我。眼下,我娘还在府上养病。我爹还在诏狱,大哥哥还在平叛——我们且先等着吧!”
*
嘉兰未等来蒋忠天的消息,先等回了宜安长公主。
嘉竹一直在房里翘首以盼,一见到宜安长公主就扑了上去:“娘!娘!”
她再是胆大,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这一连串生离死别的压抑,早把她心中的怯弱逼了出来,让她稍离远一些亲人,就会觉得惶恐而不安。爹爹不在,娘亲于她而言就极为重要。
可是,她连连叫了好几声,却没有得到一声回应。
嘉竹惊疑不定地抬头去看,却发现宜安长公主几乎是被朝露和云开两个大使女硬生生扛着,才没有委顿在地。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如同三魂丢了六魄,神情恍惚。她的脸色惨白,双颊的胭脂在纸白的脸上,像两团暗红色的血。
“娘?娘!”嘉竹急了,一把抱住了宜安长公主的腰,声音委屈而又惶恐:“娘,您怎么了?不要吓我……娘!”
可是,宜安长公主像丢了魂一般,任凭嘉竹如何呼唤,也丝毫不见反应。
“你们对我娘干了什么?!啊!?你把我娘怎么了!啊?!?”嘉竹气得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看着跟着宜安长公主来的瑞香等人。
瑞香盈盈一拜,无辜道:“婢子只是奉太后娘娘的命,送宜安长公主回府。具体的事儿,也不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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